与世隔绝(10)

2025-10-10 评论

  “快让我看看,伤着哪里了?”他急道,“你别哭呀,你不是大夫吗?刚才给人家包扎那么严重的伤口,你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这会儿是怎么了?!”
  “我的行李,我要我的行李……”女郎断断续续地哭着。
  成遵良猛地明白过来了,他不是那等无知少男,以他过往堪称丰富的逢场作戏的精彩阅历,当然懂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了想,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密码箱,取出一件衬衣。他的箱子被货真价实的美金占满了,换洗衣物只带了有限的一两件而已。
  他在地上摸索到了那把带血的剪刀,就是那个重伤者用来剪断自己筋骨的剪刀。没有水清洗,他就拿枯枝草叶擦拭一下,放到火上烤烤,算是消毒,然后细致地将衬衣剪开,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布条,方方正正地折叠起来,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对女郎调侃道:
  “瞧瞧,怎么样?不比广告里那个什么立体护围差劲吧?”说着,他用脚三两下把那堆火焰踏灭,两个人重新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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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锦绣在门前的草坪上过了一夜。草坪上聚集着一大群不敢回家的业主们,围着一部老旧的收音机,收听、揣测以及谈论。
  手机信号极差,但是短信畅通,关锦绣给下属一一发短信,确认平安。朋友和家人们的问候也纷至沓来,她的回复一律是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我还好。这个好字里头,不包含她正穿着暴露的*内衣,光着脚,身无一物,孤魂野鬼似的游荡着,完全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当然她没颜面求援,叫朋友送衣履什么的。星期一的下午,不在公司卖命,而是衣衫不整地待在香闺里,单单这几样元素,就够推测出一出火暴的绯闻了。
  贴身缠绵的他,差不多是在他们同时意识到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就如同《聊斋志异》里的夜店狐女一般消失掉了。当时他狂叫一声,宝贝!我的宝贝还在幼稚园!顺手抓起衬衫长裤,一阵风似的,跑得无影无踪。关锦绣对着敞开的房门发怔,直到床头柜上那支插满蓝紫色鸢尾花的水晶花瓶咣当摔得粉碎,墙角的瓷砖此起彼伏地弹跳起来,她才反应过来应该逃命了。可是高层住宅的巨幅震颤已经让她站立不稳,她勉强套上睡衣,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
  电梯是不能搭了,她从消防楼梯往下冲,前前后后都是惊慌失措的邻居们,楼梯上不时可见人们跑掉了的拖鞋、皮鞋。关锦绣看到眼前的楼板开始摇晃,她觉得自己也在情不自禁地左右摇晃,一种奇异的声响回荡在狭长的楼道里,她心跳如鼓,脑子里住进一个巫师,不停地念着可怕的咒语:楼要塌了,楼要塌了,楼要塌了……她的脚像踩在了软软的棉花上,她发现自己在流泪,流着泪,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她叫着他,她说,等等我,你等等我啊!
  没有人等她。
  32层高楼,她绊倒过,踏空过,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连滚带爬挪下来的,就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无论怎么掐自己、捏自己、拧自己,都没办法醒过来。因此,当她踏上大厦门前坚实的土地,第一件事,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屁股跌坐下去,号啕大哭。
  门外三三两两聚集着惊魂未定的男男女女,虽然彼此并不熟识,却是自然而然地纷纷聚拢来,扶起她,七嘴八舌地安慰她,一个坐在推车里牙牙学语的小毛头甚至递给她一根棒棒糖。一楼的住户回家拿了一只收音机,大部分本地频道都在播放音乐,只有一个频道有直播节目,女主播平静而温存的声音传了出来:
  “刚才大家都吓着了吧,我也感觉到了摇晃……”
  关锦绣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度决堤,她掩住面孔,眼泪从指缝间源源不绝地涌出来。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仿佛是要把一生一世的泪都流淌而尽。
  小区的住户陆陆续续地赶了回来,驾车的,徒步的,都是一脸焦虑,急切地想要探看亲人是否安好,顺便传递着形形色色的小道消息,有人摔断腿,有人突发脑溢血,有人堕楼身亡,一件比一件骇人听闻。关锦绣越听越焦急,不间断地拨打他的手机,始终打不通。他跑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发生意外?
  收音机里播出了汶川发生78级地震的新闻,“汶川”两个字让关锦绣脊背一凉,她开始拨沈泰誉的手机,没有应答。再拨,听筒仍是一片死寂。她不爱他,可是,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要面对他的横死。她不间断地按着手机键盘,按到手指发软,他的,沈泰誉的,都不通。她的心,被生生地割裂成了两块,一大一小的两块,小的那块,是对置身震中的丈夫的牵挂,大的那块,是对心爱的男人的挂念。这一刻,她是一个濒临绝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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