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Owels,在《圣经》中,有时作"肠"解,有时作"爱心"解。——译注。
有时我会问自己,中国曾产生过像康德这样的思想吗?答案显然没有,而且中国不可能有。一个中国的康德,当他谈到"物"本身的那一霎那会讥笑自己:他的理性——他可能有一种有力的理性,直接的,直觉的——会告诉他是可笑的。一切知识,在康德看来,是从知识得来:是好的。一切理解是被一种先天的心的规律所决定:是好的。一个盲人可能藉他的手指的触觉,感觉到梨皮和香蕉皮的组织是不同而得到关于梨及香蕉的知识。不错,但中国哲学家会觉得在梨皮及香蕉皮中必然有不同的性质是与触觉上的不同相一致的。这种知识不是"真"的吗?为什么你要知道香蕉的本身和梨子的本身呢?假定有一种和人不同的存在,结构不同,且被赋以不同的精神力量,例如,火星人,会用一种不同的官感,不同的方法,去感觉香蕉皮与梨皮之间的不同。这种不同不仍是与香蕉本身及梨本身的不同符合一致吗?然而我们谈到以香蕉及梨子的本身来代替对梨子皮的坚韧和香蕉皮的软滑的直接感觉与经验的了解,有什么好处?梨皮的坚韧及香蕉皮的软滑,就足以告诉人它自己是什么,这是直接的、正确的、且最有用的。耳朵对于不同的声波,眼睛对于不同的光波的直接了解,也是一样。这是"知识"的自然的方式,这般微妙地发展,使一只鹿用他的嗅觉、听觉或视觉能老远就知道有一只老虎走来。这些感觉必需正确,且必须和真实环境相符合,所以必须是"真"的,否则那只鹿便不能够生存。我们要记得,例如,外面世界变迁的画面,一辆在二百码以外的汽车对着一个人的方向驶来或驶去,记录在面积不过半寸的视网膜的影像之内,因此这辆汽车的影像的本身大约只能有千分之一英寸大小,而这万分之一英寸的细微的活动,直接记录下来且常常不会有差错,为什么康德却要谈到那辆车的本身呢?西方的哲学家会立刻回答,"中国佬,你不了解康德所说的是什么。"中国人则反唇相讥,"我当然不懂。""现在我可以吃我的香蕉吗?"这样,东方与西方一定各自耸耸肩膀走开。
我也曾问我自己,中国曾否产生过像亚里士多德这样的思想呢?答案显然是没有。中国也不可能产生。中国不讲究分析的能力、观念的及系统化逻辑的检测;对思想的途径及知识范围的差异也没有客观的兴趣。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令人注意的地方是他们推理的方式是现代的,而中国的推理方式完全不同。中古学究型的推理及认识论的寻求毕竟以亚里士多德开始。一个中国人乐于倾听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政治学及诗学,……而对于他的植物学、天文学、气象学、及生物学知识,虽然观念粗一点,但为他的渊博所惊及感动。平心静气地考察到,在物理学及生物学中,他对生命的一切片段、好奇的、客观的解剖(因为亚里士多德是一位医生)是惊人的。中国人有限的视野逼使他把一切的鸡以科学分类为不是"硬的",就是"软的"。至于它和别的鸟类,例如雉,珠鸡的可能关系,当作是没用的而丢开。孔子有一个学生子夏,他有一种收集事实报导的嗜好,且对《诗经》所提及的鸟类、虫类有兴趣,孔子对他说:"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
中国人事实上耽溺于对全体的直觉的了解,耶鲁大学教授诺斯拉普称之为"无差别的美学的连续"。诺斯拉普教授的意思是,中国人喜欢在第一个印象中估量事物,而以这样来保留对它们全体的较好的感觉。他们永远怀疑对不可分割的东西的分割,他们宁愿信赖直接的观感。孚来第尔用爱默生的语气对思想所说的话,道出中国哲学家的真相:"他的见解就在这里,事前未作准备的,无可争辩的,像航海家从云雾罩着的深海中露出来的信号。……他的风俗、作品、及思想,都是一个绝对的印象主义者。他永不会用一种明确的、逻辑的、或精心结撰的方式提出他的意见,而是用自然且常是偶然发出的命令的方式。像内容的次序、绪论、转调这种东西,对他并不存在。他开始想申述某个观点时,我们以为他是在有系统地编织它,从各方面来说明它,且为它巩固防线以抵抗一切可能的攻击。谁知突然有外来的一张图画,或一个明喻,一句警句或一段摘要感触他,充塞在他思想的环节中间,主题从此以后便旋转在一个新的轴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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