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还活多久哇?”
“太太,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见一个鬼说在你死前,这家里要先死一个人。随后才轮到你。”
“姚太太几乎昏了过去,回到家里,躺到床上,躺了几个礼拜。从那次之后,她的病情越发沉重。她请尼姑为她念经,自己上庙去烧香拜佛。虽然姚先生不相信这等事,他还是不加阻挠。姚太太现在很少想今生,而是想死后,结果她变得非常虔诚,非常慈善。虽然住在这座王府花园儿里,并不快乐。
立夫到日本留学所用的钱,是莫愁的嫁妆里拿出来的。事实上,结婚的费用是姚家出的。立夫的储蓄仅足供办一次节省的普通喜事,而且他不喜欢铺张,但是木兰和别人都认为这样铺张办,对她妹妹才算公道。
莫愁为人重实际。谈到嫁妆时,她说她用不着很多东西,宁可折成现金。她父亲当时手下现金并不多,但是说要给她壹万大洋,此外,婚礼也要用数千元。
木兰说:“爸爸,您怎么能这样儿呢?我当时有五万块钱的嫁妆。立夫哥和妹妹俩人还要出国念几年书呢。”她父亲回答说:“立夫没有什么问题。莫愁也比你节省。你妹妹花一千块钱,比你花两千块钱做的事还多。你那次婚礼我是拿钱花着玩儿的。”
木兰说:“那就不公平了!”
结果是,父亲给了莫愁一万五千现金,还有在杭州值五千块钱的一家茶庄,还有值几千块钱的嫁妆,婚礼的费用还在外,一共大概是三万大洋。莫愁是满意了。她用一分现款,胜似两分珠宝古玩的价值。
立夫和他母亲现在住着马大人胡同莫愁家的旧房子。新房是木兰姐妹童年时所住的。莫愁和立夫现在已经非常熟悉,所以她和木兰一同去布置新房。床是个老床,雕刻着花儿,上了漆,四角儿有立柱,床上有橱子怞屉。床头第三道栏杆有一点儿松动。木兰还记得她在小孩子时曾经多少次用手旋转着玩耍。她站在床前,徘徊在床头的怞屉前面,床头上彩漆着两只鸳鸯,当年童稚的想象中,两只鸳鸯引起何等的喜悦。她记得订婚那天晚上,莫愁在另一张床上睡得好甜,而她自己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她觉得莫愁比她有福气。现在她的预言应验了。
傅增湘先生现在正住在北京,新近接任了监察委员职务,这是由天津的隐遁生活又出山担任了公职,在民国成立迄至最近,他一直家居整编古籍。在莫愁的婚礼前后,傅氏夫妇都极力忙着张罗筹备,而且傅先生在婚礼时充任证婚人。他答应了立夫的请求,送给新婚夫妇一副对联,挂在新房里,留做纪念。出乎傅先生的预料,莫愁说:“傅老伯,您写这副对联儿好不好:
‘乾坤谐好
鸾凤和鸣。’”
傅先生问:“干什么写这种陈俗老套儿呢?”
莫愁说:“我就要这样儿。虽然难免陈俗,但是文字也不坏呀。”
结婚之后,莫愁和立夫在新布置好的家中住了些日子,然后启程赴日本。前面说过,那房子是莫愁在里面长大的!而今所不同者,她现在是里面的女主人了。那房子的每一块砖,每一个台阶,每一个角落,她都熟悉。并且在这栋大房子里,她丈夫,婆婆,环儿,都住在一起,过小家庭的日子,简直是太理想了。冯舅爷,舅妈住在西南院儿,以前是姚先生的书斋。
自从红玉和莫愁在花园里长谈之后,红玉对莫愁的爱,完全成为成年人有思想的深厚的爱,她俩说的要韬光养晦,不要聪明外露,真是肺腑之言。有一天,红玉对莫愁说:“说到性急,我想立夫是跟我一样。他也是好胜。三姐,他有你能来教导他,他多么有福气呀!”立夫已经和红玉很熟识了。一天,立夫对莫愁说了一句怪话:“宇宙之中,应当有六行,不只是五行。红玉应属于玉。她由皮到骨都是玉的,纯洁,高傲,坚硬,脆弱易碎。”莫愁说:“身为玉质,有利也有弊。玉永远不受污染,并且硬而脆。但是最精美的玉应当发柔和之光。你看她硬是不肯讨我父母的欢心,是不是?”
立夫回答说:“她是绝对以真面目示人,可是,我还是佩服她这一方面。”诚然,在立夫和莫愁的影响之下,红玉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较为成熟,渐渐懂得反省了。
冯舅妈非常喜爱立夫对她的态度,那么亲切自然。冯舅妈是在旧家庭气氛中长大,自己一言一行,非常谨慎。在和姚太太相处这些年,虽然双方关系那么近,那么熟,她从来没有一点儿越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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