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说:“你说笑话吧?”
“你不相信?三百块钱一个月的薪水,甚至于一百,甚至于五十,都会使一个乡下姑娘乐得要死啊!她会把我照顾得满好,并且忠心耿耿,心满意足,会整天做事。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天天吵嘴。”
木兰沉不住气了,她问:“你不是想和她离婚吧?”“离婚?随时。她说哪天就哪天。有什么关系?不过现在先别让她知道……你知道我要娶的是哪种女孩子吗?”由他的声音听来,经亚似乎已经自由而快乐了。“我要娶一个以前受过苦的。一个歉年逃荒的,比方说吧——小孩子时被人卖过的,做过奴婢的,挨过饿的,再卖给人做妾的,受过大太太打骂的。然后,第三……”经亚停下来。
木兰替接下去:“第三,她跑到尼姑庵,跑到五台山上出家当过尼姑的,对这个人世间的繁华享受死了心的,然后碰见一个和美国工程师一同旅行的青年,两人一见钟情,于是决定再度结婚。是不是?”
经亚大喜:“正对!正对!那样的女人该是个多么好的太太呀!我就像公主一般待她!”
经亚走时,他最后的话是:“这次我真高兴走。也许五台山上一个尼姑正等着我呢。谁敢说不会?”
暗香带着阿满一直在一旁站着听,经亚并没有注意到她。他走了之后,木兰看暗香看了很久,似乎一时心智不灵,不能一时把零散的过去的记忆串连起来。
最后,她微笑说:“暗香,你到不到五台山去?”
暗香低下头,用筷子喂阿满吃东西。
木兰对于荪亚和她自己那一笔钱应当怎么运用,煞费心思。她想用了那笔钱,荪亚应当也因此找到一个职业。她向荪亚说:
“咱们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哪。妙想夫人。”
“你喜欢干什么?”
“直截了当来说,我受的教育是为了做官,现在我不肯做官了,所以别的都不能做。”
木兰说:“荪亚,这一次,说正经话。咱们若是把钱放在钱庄,七厘的利钱,一年一千四,若是连付房阻,根本活不了。说真格的,你得找一个职业。现在我是商人的女儿,我有一套不足登大雅之堂的普通老百姓的打算,你要不要听?”
“当然要听。”
“我是要做个平民百姓。不问政治,不求闻达,只求做个商人的妻子——丰衣足食,无忧无虑。这儿开一个茶馆儿,那儿开一家布店,再开一家小饭馆儿,咱们担保食有美味。等老人家百年之后,咱们搬到一栋朴质的房子,带一个小花园儿,无人来欺压,得空到水上泛舟为乐。你知道我从来还没游过杭州。杭州现在仍然在我心里还是一个梦境——只听母亲和红玉说过。杭州的沙锅鲤鱼头是很有名的。咱们在西湖边儿上买栋房子。我再学画画儿。住在那儿,孩子们也在那儿长大,我自己教他们。这对人生不算是什么奢望,你说怎么样?”
“妙想家,这已经是奢望了。你想咱们有那份儿福气吗?”“说实在的,我所求于你者并不多。愿上苍保佑,咱们也不求什么功名富贵。我可以做普通生意人的妻子,你也许觉得意外。我能给你做很好吃的素菜啊!”
荪亚问:“那么开什么商店?”
“我父亲有好多商店。咱们可以向他老人家买一家茶庄,或是一家药铺。什么店都可以。即便是扇子店,杭州的出名的刀剪店,都可以。什么都可以,但是当铺除外。我能过那种日子。”
“你若继承下一家当铺,你怎么办?”
“我把一切人家典当的东西全都退还,关门大吉!可是我喜爱别的生意,大家做生意都似乎那么忙。”
“妙想家,这都是你的想象。你是富家之女,你只觉得开家小商店也是诗情画意的。”
“你现在能不能经营一家商店?能不能?”
“当然我能,但是什么商店?”
“咱们跟我爸爸去说。”
木兰和荪亚去看姚先生,姚先生思索了一下儿,然后说:“你们若是愿意,杭州的商店我可以给你们一家。可是如今公婆父母健在,你们不能到南方去。为什么不把华太太的古玩铺的股份接过来呢?现在生意很好。去年赚了五千块钱。”
木兰说:“好主意!可是那股份是舅舅的。”
“这个可以商量。”
“您想舅舅会让出他的股份吗?”
父亲十分有把握的说:“为了我的女儿女婿,他会。”
“华太太也卖旧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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