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54)

2025-10-10 评论

  木兰的母亲说:“这件事我愿意做。至于孙太太,我不知道她应当多少天不在曾家。我看这要以新郎的病况如何而定了。”
  曼娘的母亲问:“他现在怎么样?”大家也都焦急,急于想得到这点儿消息。
  桂姐慢慢回答说:“不怎么好呢。”又不愿瞒着她们,又不愿引起她们焦虑。又说:“昨天夜里,他睡不着。今天早晨说嗓子发干,两眼无神。我们请医生给他看了。”
  大家鸦雀无声。桂姐又说:“这最好不要叫曼娘知道。”
  曼娘的母亲说:“我想现在这个时候儿,大家都不要拘礼。
  我应当陪着她。最好听听曼娘自己怎么说。”
  小喜儿去把曼娘找了来。她进屋的时候儿,眼睛还发红。这时再没有别人提平亚的病。曼娘主张母亲陪着她,即使不随花轿,至少单独去也可以。
  木兰的母亲说:“不管怎么说,你们总是亲戚。只要自然就叫合乎礼。”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那一天整个下午,曼娘一直沉思忧郁。在情绪和这种不适宜的措置,以及对将来的预测的交集矛盾之下,她比以前更觉得自己是在受命运的捉弄,知道别无办法,将来吉凶祸福,只有听之于天。她已经忘记了那些珠宝。她对婚礼的想象已经变了样子。她觉得自己就要做的只是个照顾病人的看护,不是什么新娘。她若不像要做新娘的人那样惊喜不安,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那天夜里,木兰一定要曼娘跟她在一间屋子里睡。在床上,新娘告诉她:
  “妹妹,这次你这么大力相助。若不是你和你父母,我和我妈就不知如何是好了。谁不愿要一个漂亮风光的婚礼呢?可是,这一次,一切俗礼必须搁开,幸福快乐的想法也只得搁下。你想我会打扮得花枝招展过三、五天吗?像一般新娘受人家注视,使人感到快乐有趣吗?一成亲,我就得脱下新娘的衣裳照顾他,给他端汤端药。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我妈在我身边儿的缘故。我也想过,我们母女,小喜儿,雪花,我们四个人要在夜里分班儿照料他。他若是病好了,自然有快乐甜蜜的日子。他若好不了,我要为他烧香,念佛吃素,绣佛像,一直到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他父母不会叫我挨饿的。”
  木兰从来没有听见做新娘的人说出这样惊人的话,对曼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二天,五月二十五日,是曼娘出嫁的日子。她母亲请珊瑚、木兰帮着整理东西,也正等着花轿准时到来的时候儿,曾家则忙得一团乱,千百件为新娘的事在等着办,红带子,丝绸彩饰,红灯笼都要悬挂,新郎的屋子要装饰。一切都要焕然一新。桌子,蜡签儿,脸盆、痰盂,平亚床上的帐幔,被褥,除去他还躺在上面的床,可以说件件要换新。五月节大门上换的艾蒲也要拿下来,在原地方儿与门框上要挂上红彩绸。在五月节,都按老规矩在房里点艾草驱邪避虫,孩子们在胸前要戴五彩丝绸的小包,叫“方胜儿”,里面装着香料以防夏天的疾病。所以平亚搬进他的新屋子之前,也得要用烟熏,现在尤其是为了使病房气象一新,处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颜色,要驱除一切不祥之气。
  纵然大家准备这些事忙得不可开交,平亚的病却日形严重。他说眼睛看不清楚,大便不通,舌苔很厚,内部发热,四肢发冷。脉搏微弱而迟滞。医师必须把三个手指头按在手腕子上才摸得到脉跳,这是血亏的征兆。有经验的老中医之看脉搏的“韵”,也可以辨别出脉跳动下细微的差别,正如西医之看体温表;不过手指头的感觉很细微,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平亚一上午一下午,始终躺在床上,是半睡状态,对今天是他的花烛大喜之日,只是影影绰绰的感觉到而已。
  门外虽然看不出什么办喜事的样子,家里却喜气洋洋。仆人、丫鬟都穿上了新衣裳,甚至雪花的头发上都戴了花儿,耳朵上也戴上耳环。曾先生没去办公,经亚、荪亚没去上学,都受差遣去买东西,包括买鞭炮在内。在前院儿要有吹鼓手奏乐欢迎花轿来临,在平亚的院子里,则只有笙管笛箫琵琶月琴等细乐。请来了一个职业性的赞礼,一个职业性的伴娘,在复杂的仪式之中随时陪伴新娘,随时指点新娘。
  那天午饭吃得早,好有时间给新娘梳头,戴首饰,因为这就得费几个钟头。花轿一到,要戴上凤冠,脸前要蒙一块红绸巾,就没人可以看见她了。她母亲并不必拘什么礼仪,先早一点儿出发。木兰的母亲坐着媒人轿在大队中一齐走。新娘的轿盖得很严密。她在里头丝毫看不见街上的情形,也不知道人把自己抬往何处去,街上的人谁也看不见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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