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传(121)

2025-10-10 评论

    內地人始終不能征服那些叢林中的居民。官兵一到,他們只要退入叢林中,官兵根本不想到山中居住,自然不肯深入。黎民有時因與漢人有爭吵糾紛,也偶會進襲市鎮。有時被商人所欺,在衙門得不到公道審判,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此人捉住不放,然後將金錢索回。蘇過後來寫了兩千字一篇長文,論此種情形,並表示對此叢林蠻族無法征服,只有公平相待,公正管理。他認為此等土著是老實規矩的百姓,因為官府不替他們主持公道,他們才被迫而自行執法。
    這次到海南島,以身體的折磨加之於老年人身上,這才是流放。據蘇東坡說,在島上可以說要什麼沒有什麼。他說:"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爾。惟有一幸,無甚瘴也。"
    但是他那不屈不撓的精神和達觀的人生哲學,卻不許他失去人生的快樂。他寫信給朋友說:"尚有此身付與造物者, 其運轉流行坎止無不可者,故人知之,免優煎。"
    使章停和蘇東坡的其他敵人煩惱的,是他們竟無奈蘇東坡何。在哲宗元符元年(一O九八)十二月十二日,他在日記中寫自己的坎坷說:
    吾始至南海,環視天水無際,淒然傷之日:"何時得出此島也了"己而思之:天地在積水中,九洲在大贏海中,中國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島者?譬如注水於地,小草浮其上,一蟻抱草葉求活。已而水幹,遇他蟻而泣日:"不意尚能相見爾!"小蟻豈知瞬間竟得全哉?思及此事甚妙。與諸友人小飲後記之。
    蘇東坡也許是固執,也許真是克己自製,至少也從未失去那份詼諧輕鬆。僧人參寥派一個小沙彌到海南島去看他,帶有一封信和禮品,並說要親身去探望。蘇東坡回信說:"某到貶所半年,幾百粗遣,更不能細說。大略似靈隱天竺和尚退院後,卻在一個小村院子折足襠中泰糙米飯吃,便過一生也得。其餘瘴疾病人,北方何嘗不病,是病皆死得人,何必瘴氣?但若無醫藥,京師國醫手裏,死漢尤多。參寥聞此一笑。當不復憂我也。相知者即以此語之。"
    他在此島上的人生態度,也許在他貶居此地最後一年後,在雜記中所寫的那段話表現得最清楚:
    己卯上元,餘在信耳,有老書生數人來。過日:"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子欣然從之,步城西,入僧舍,曆小巷。民夷雜揉,屠酞紛然,歸舍已三鼓矣。舍中掩關熟寢,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為得失?過問:"先生何笑?""蓋自笑也,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便欲遠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魚也。"
    蘇東坡一次對他弟弟說:"我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在我眼中天下沒有一個不是好人。"現在他就和默默無名的讀書人、匹夫匹婦相往還。和這些老實人在一起,他無須乎言語謹慎,他可以完全自由,可以名士本色示人。他從沒有一天沒有客人,若是沒人去看他,他會出去看鄰居。像以前在黃州一樣,他與身份高身份低的各色人,讀書人、農夫等相交往。閒談時,他常是席地而坐。他只是以閒談為樂。但是他也願 別人說話。他帶著一條海南種的大狗"烏嘴",隨意到處遊逛。和村民在檳榔樹下一坐,就暢談起來。那些無知的窮莊稼漢,能對他說什麼呢?莊稼漢震于他的學識淵博,只能說:"我們不知道說什麼。"蘇東坡說:"那就談鬼。好,告訴我幾個鬼故事。"那些人說並不知道什麼有趣的鬼故事。蘇東坡說:"沒關係,隨便說你 到的就行。"後來蘇過告訴他的朋友說,他父親若一天沒有客人來,他就覺得父親好像不舒服。
    甚至於在如此地遠天偏的地方,那群政敵小人也不讓他安靜消停。紹聖三年(一0九六)是迫害老臣雷厲風行的一年。在紹聖四年(一0九七),快到舊年除夕了,兩個元佑大官在十天之內先後死亡,情況可疑。在春天,那兩個官員的子女也遭監禁,老太后的秘書也處了死刑。所有遭貶謫的官員,都又調遷地方。那年夏天遭到調遷的官員之中,有蘇子由、秦觀、鄭俠,我們還記得鄭俠就是獻圖推翻王安石的宮門小吏。
    三月,神奇道士吳復古,又在海南島出現,和蘇東坡住了幾個月。他帶來的消息是,朝廷派董必來視察並報告受貶謫的大臣的情形,如有必要,再彈劾起訴。那時簷州隸屬廣西省。最初朝廷打算派呂升卿到廣西(呂升卿是惡跡昭彰的元佑大臣的死敵呂惠卿的弟弟)。對蘇氏兄弟說,呂升卿一來,他倆不死也要脫層皮。但是曾布和另一個官員勸阻皇帝,說呂升卿必不能從公稟報,必致激起私仇大恨。那樣,朝廷就是超乎極端了。因此一勸,呂升卿改派到廣東,董必派到廣西。果不出所料,董必找出了紙漏,他說蘇子由強佔民房,雷州太守厚待罪臣並善予照顧。太守乃遭撤職,蘇子由改調到惠州以東地區,當年蘇東坡曾謫居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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