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传(55)

2025-10-10 评论

    她是進士的女兒,能讀能寫,但是並非一個"士"。她只為丈夫做眉州家鄉菜,做丈夫愛喝的薑茶。他生病時,多麼需人照顧啊!若丈夫是詩人,因而有些異乎尋常之處,那是應當的。丈夫知道有書要讀,上千上百卷的書,做妻子的也知道要管家事,要撫養孩子,要過日子。因此,她願忍受丈夫睡覺時有名的雷鳴般的鼾聲——尤其是酩酊大醉之時。
    這些先不說,與這樣人同床共寢,真得承認這個床頭人是夠怪的。妻子在床上躺著難以入睡, 著丈夫打鼾,卻不能驚醒他。在他入睡之前,他要不厭其煩把被褥塞好。他要翻來覆去把軀幹四肢安放妥帖,手拍被褥,直到把自己擺放適當又自在又舒服為止。他身上倘若有地方發僵發癢,他要輕輕揉機,輕輕揉。這些完畢,這才算一切大定。他要睡了,閉上眼,細 氣血的運行,要確待呼吸得緩慢均勻而後可。他自言自語道:"現在我已安臥。身上即使尚有發癢之處,我不再絲毫移動,而要以毅力精神克服之。這樣,再過片刻,我渾身輕鬆安和直到足尖。睡意已至,吾入睡矣。"
    蘇東坡承認,這與宗教有關係。靈魂之自在確與身體之自在有關聯。人若不能控制身心,便不能控制靈魂。這以後是蘇東坡一件重要的事。蘇東坡在把自己睡眠的方法向兩個弟子講解之後,他又說:"二君試用吾法,必識其趣,慎無以語人也。天下之理,戒然後能慧,蓋慧性圓通,必從戒謹中入。未有天君不嚴而能圓通覺悟也。"
    後來,蘇夫人還發現夜裏和黎明時,丈夫習慣上要有更多的改變。用細梳子攏頭髮和沐浴是這位詩人生活中的重要大事。因為在那一個時代,若有人細心觀察人的身體及其內部的功能,並注意草藥及茶葉的研究,再無別人,只有蘇東坡。
    蘇夫人頭腦清爽而穩定,而詩人往往不能。丈夫往往急躁,灰心喪氣,喜怒無常。蘇夫人有一次在一個春天的月夜,做了一個比照說:"我對春天的月亮更為喜愛。秋月使人悲,春月使人喜。"數年後,在密州,他們正過苦日子,蘇東坡對新所得稅至為憤怒,孩子揪著他的衣裳對他曉曉不休。
    他說:"孩子們真傻!"
    蘇夫人說:"你才傻。你一天悶坐,有什麼好處?好了。我給弄點兒酒喝吧。"
    在一首詩裏記這件事時,蘇東坡覺得自己很丟臉,這時妻子洗杯子給他熱酒。這當然使他很歡喜,他說他妻子比詩人劉伶的妻子賢德。因為劉伶的妻子不許丈夫喝酒。
    但是在蘇東坡的心靈深處有一件事,人大都不知道,蘇東坡的妻子一定知道,那就是他初戀的堂妹,不幸的是我們無法知道她的名字。因為蘇東坡是無事不肯對人言的人,他一定告訴過他妻子。他對表妹的深情後來隱藏在兩首詩裏,讀蘇詩的人都略而未察。
    蘇東坡並沒常年住在杭州,而是常到杭州的西南、西部、北部去。由神宗熙寧六年十一月到次年三月,他到過附近的上海、嘉興、常州、靖江,這些地方在宋朝時都屬於浙江省。他的堂妹現在嫁給了柳仲遠,住在靖江附近。他在堂妹家住了三個月,他雖然寫了大量的旅遊詩記述這次旅行,並且常和堂妹的公公柳懂一同寫作遊歷,他卻一次也沒提到堂妹丈夫的名字,也沒寫過一首詩給他。他寫過一首詩記堂妹家的一次家宴,還寫過兩首詩論書法,那是堂妹的兩個兒子請他題字時寫的。蘇東坡對柳道這個詩人和書法家的成就頗為器重,對堂妹的孩子也很顧念。但是到堂妹家的盤桓卻對堂妹的丈夫一字不提,實在難以理解。
    此行寫的兩首詩,暗含有對堂妹的特別關係。一首詩是他寫給刁景純的,主題是回憶皇宮內的一株花。其中有下面的句子:
    厭從年少追新賞,
    閑對宮花識舊香。
    那時他並沒坐對宮花,因為他並不是正置身皇宮之內。他說"厭從年少"的伴侶時,他顯然是描寫自己;而"花"照例是女人的象徵,"舊香"可能指一段的舊情。
    這個暗指在另一首詩裏更為清楚。那是給杭州太守陳裹的。題目中說春歸太遲,誤了牡丹的開花時節(詩前敍言頗長)誠然不虛,他回到杭州時,牡丹的花季已過,可是暗示少女已嫁,今已生兒育女,則極明顯,並且在詠牡丹的一首詩裏也滑有理由用兩次求愛已遲那麼明顯的典故。為明白這兩個典故,要說明一下。在唐朝有一個少女杜秋娘,在十五歲時寫了下麵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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