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线(35)

2025-10-10 评论

    经过白天的一通厮杀,晚上的沽宁寂静得过分,长明灯和招魂幡几乎遍布了每一条空荡荡的街道。
    守备军士兵在每一处主要通道垒上沙袋工事,看起来戒备森严。一只毽子被那些穿着布鞋的脚践踏,一个小男孩从门缝偷看那只毽子,他白天玩耍的地方将成为战场。
    士兵们将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抬开。男孩茫然地看着,直到那血淋淋的尸体被夜色淹没。
    小男孩被拖进去,唐真姣好的面容在门里闪了一下,门关上,唐真拉着弟弟上二楼的楼梯。
    唐真家住在南方常见的那种几户同居的狭小木楼,一条狭窄幽暗的通道连着楼上住家的房门,通道尽头一扇年久失修的上闩木门把他们与街道隔开。通道的另一头是道窄而陡的楼梯,那上去便是唐真的家。
    唐真把弟弟拖到床边,让他坐在床上给他脱鞋:“小弟,这些天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姐姐,街上为什么那么多死人?”
    唐真苦笑着让弟弟躺在床上,她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孩子说这种事情,尽管她自己比一个孩子也大不了多少。
    唐真的父亲在另一张床上的蚊帐里咳嗽:“小真呵,把水拿给我。”
    唐真穿过拥挤的房间,从陈旧的家具就看得出来,她们家不宽裕,她在蚊帐边站定,给蚊帐后的父亲喂水。父亲喝了两口停下来问她:“今天街上是不是又在打枪打炮的?”
    “没有。楼下店子开张,放鞭炮来着。”
    “你二舅那天来说又要打仗了,这次是什么鬼子。”
    “爸你别听他,喝点酒就爱瞎说。”
    “他说今晚上来陪我说话,也没来。”
    唐真怔了一下,低身给父亲把被角掖好。
    “明天上课吗?”
    “上课。”
    “好好上课,家里这点存钱够你把学上完的,等我腿脚好了……”
    “爸,没事。不等存钱用完我就能工作,可以帮你养腿脚。”
    蚊帐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唐真转身离开。她回到自己的桌边,桌在窗前,她关上窗,又摊开桌上的课本,她的笔在白纸面上抖动着,许久没能写下一个字。屋里屋外,一片寂静,连敢亮灯的人家也寥寥无几,整个沽宁像一座死城。
    罗非烟的二胡声在寂静的夜里隐隐传来,是一曲《雨打芭蕉》,在这样的晚上听来像是哭诉。
    涛声依稀,二胡声在这里也听得见。四道风在沙滩上坐下,听着隐隐的二胡声,开始给刚拿到的自来得装弹。
    “又拿上枪了……你一定要去找鬼子?”古烁看看自己的勃朗宁,他对这对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们会来。”
    “来了就打?”
    “我打,你可以不管。我啥事不管,大风的事不能不管。你要管的事多,孩子老婆,行里的兄弟还要你照顾。”
    “你把我当什么?”古烁瞪眼。
    “当老三。”
    古烁沉默,他从怀里拿出个布包递过去,那是一只烧鸡和一瓶酒。四道风拧开盖喝了一口。
    古烁苦笑:“今天我输了晚饭,本寻思四个人一块儿喝的……十个,成吗?”
    “什么?”
    “大风个子大,顶十个小鬼子。我陪你杀十个小鬼子,然后咱照常过日子。”
    四道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古烁把那当做一种认同。
    “今天你带回的那人是沽宁女中的教书匠,你带个教书匠回来做什么?”
    “他杀小日本,”他顿了顿,“他不会说我陪你杀十个,然后咱照常过日子。”
    “咱们刚过好!能有个地方!”他拍拍腰上的枪,“不拿这玩意跟人比画也能天天见肉!这就叫过得好!我不想咱们过回去,你想吗?”
    四道风把枪卡回了腰里,往沙地上一躺,悠然看着天上的残月:“我不想,可有个事情我特明白。”
    “什么?”
    “来咱沽宁的小日本绝不会只有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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