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灭(129)

2025-10-10 评论

    会不会在我往来之际,她已从他的家里,或从别的什么地方,别的哪一条路回到她“自己的家”了呢?
    我不见到她简直是心有不甘!
    于是我第二次返身往回走。但她“自己的家”的窗子仍黑着。她会不会已然回到家里,并且睡下了呢?
    我又看看手表,十点多了。在哈尔滨这座城市,无论春夏还是秋冬,十点多以后仍不在自己家的人是极少的。仍不在自己家的女人则更其少了。除非她是夜班工人或昼伏夜出的那类特殊女人……
    于是我像个幽灵似的闪入楼洞,脚步轻轻地蹬上三楼。在她“自己的家”门外,在五分钟内我敲了数次门。由轻而重,最后简直就是在擂门了。除非她服了超常量的安眠药,否则她是不会听不到的。而我又确信她肯定已然是在家里……
    没敲开她“自己的家”的门,倒把对面人家的门敲开了……
    “你找谁?……”
    一个半秃顶的男人探出头,上下打量着我冷冷地问。
    我一时竟忘了她叫吴妍,竟没能说出她的名字。
    “问你话呐,哑巴啊?……”
    我吭吭哧哧地说:“我……我找我……吴姐……”
    “吴姐?你倒说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人不走出来,显然是因为上身没穿衣服……
    “这……我……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吴妍?……”
    “对对,吴妍……”
    我讪讪地笑……
    “你姐?……”
    “对对,我姐……”
    “亲的?……”
    “对……不……不是亲的……但和亲的一样……”
    我语无伦次……
    “那你还叫不出她名字?……”
    “我……她……人不是常有这种情况吗?你一问,一时的就把我问蒙了……”
    我又讪讪地笑……
    “好吧,就算她是你姐吧!你那么敲门,聋子在家也能听见了……”
    “是啊是啊……”
    “你是啊什么你!那就证明她不在家……”
    “可我……从外地来,刚下火车……”
    “她已经两天没回家了,她在不在家,我们是清楚的。她若在家,总会过来看一会儿电视新闻。她家没电视……”
    那男人的话提醒了我。是的,那一天晚上我就注意到了——她“自己的家”里是没电视……
    “那……她能去哪儿呢?……”
    “兴许住在她婆婆家了吧!不过她婆婆家在哪儿,这楼里可就没人知道了……”
    我说:“谢谢……”
    那男人却早已将头缩回去,我说的“谢谢”两个字,被关在了防盗门外……
    我沮丧地回到宾馆,几乎一夜不曾入睡。
    她已两天未归。如果说其中一天可能是住在老人家那儿了,那么这一天她究竟住在哪儿了呢?难道除了她“自己的家”她还有另外一个更隐秘的住处吗?……
    在另外一个更隐秘的住处,在这一个夜里,会不会有别一个非是她的丈夫也非是我的男人陪伴她呢?
    爱欲饥渴而又被爱闲置起来的女人,仅靠一个男人的一次情感和生理方面的临时周济显然是不够的。她可以找到许多理由说服自己的。也可以找到许多种解释的。比如解释为和别一个男人的别一次“缘”……
    甚至她也可以认为我既没有必须明了的知情权,她自己也没有必须向我解释的义务……
    是的,我当然没有任何知情权。
    我是谁?
    凭什么我有询问的资格?
    凭什么她必须向我解释?
    种种猜疑像一只只手,抓了一把把盐,揉搓我的心……
    我觉得我自已被她严重地伤害了似的。
    像如今的许多男女一样,在不知不觉的日子里,我早已不会真正去爱别人去体恤别人同情别人了。我早已变得只会爱自己只会体恤自己同情自己了。即使在我觉得我是爱别人是体恤别人同情别人的时候,实际上也是掺和了极多杂质极大私欲的。我早已不会去真正理解别人。我早已变得只会细致地理解自己了。早已变得猜疑别人就像狗猜疑一切陌生人都是贼一样了。这样的狗也许会被视为一条好狗,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男人,也是好人也是好男人吗?这时代不知怎么就易如反掌地把我变成了一头怪物。变成了本质上最虚伪最丑陋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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