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灭(87)

2025-10-10 评论

    我不曾料想在我四十四岁时竟有一个女人以对我可言永恒似的情欲和性欲给了我的生命以补偿……
    那一个夜晚她在我的心目中就是爱神,活生生的以一个好看的情欲似火温柔似水的女人之身眷顾于我的爱神……
    那一个夜晚对我刻骨铭心,忆之怅然,思之怆然……
    我们彼此呢哝着那么多简单而又炽热的痴话。一遍遍地彼此重复的仿佛都是那一时刻男人和女人必须说的魔语。在我们彼此说着的痴说的彼此感召下,我们充溢地彼此给予了那么多亲吻,那么多爱抚,那么多满足,那么多那么多……
    当“她自己的家里”只留下我一个人后,我觉得我实际上已附在她身上也随她而去了似的,我觉得留下的只不过是我的一具游走了心灵的躯体似的……
    我觉得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我才从暴风骤雨般的爱的猛烈冲击波后平静下来,我才又开始能够思考了……
    对一个男人而言,有时情欲本身即思想,而且是最真实最少伪饰最具灵犀的思想……
    我对自己说——一个好看的女人原来对你这个男人是至关重要的,原来对一切男人都是至关重要的。你不能迷恋地占有这样一个女人的时候,没有这样一个女人成全你迷恋地占有的时候,你看一切女人的目光实际上都是猥亵的。你言语上说你“欣赏”她们的美的时候,你潜意识里嚣乱的是巴不得强暴她们的念头。你实际上是一个靠理性压抑自己的对女人怀有意识犯罪的男人。而别的男人,一切男人不会比你好到哪儿去。没有了法,没有了道德桎梏,没有了监禁和死刑的话,导致男人们在这个世界互相戕害和杀戮的,首先不是财富,而肯定是女人。但是,一个好看的女人将至少改变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意识。当他迷恋她并拥有她的爱恋的时候,实际上她正是在教她欣赏女人的种种美点,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看待别的女人的目光才不复再是猥亵的吧?他的意识的底层才不复再会对她们产生淫邪的欲念吧?尽管好看的女人似乎千姿百态,各有各的美点,各有各的魅力,但对普遍的男人而言,也许实际上是风情归一,不分轩轾的吧?好比经由对一种花一枝花的喜爱,而将目光投注向姹紫嫣红的花丛才能真正领略一番欣赏的愉悦吧?……
    人类正在一代比一代进化得更加健美,女人们正在一代比一代出落得更加妩媚婀娜,是否也意味着上帝悟到了什么呢?
    ……
    我一边思想着,一边开始四面打量“她自己的家”。这个已作了别人妻子的女人“自己的家”,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家。仅就居室而言,任何方面都没装修过。墙上没贴壁纸,当然也没进行过刚刚时髦起来的喷涂处理。如果非说喷过,喷的也只不过是石灰,一种蛋青颜色的石灰粉,大概搬进来住之前喷的,起码已住了四五年了吧?原先那一种冷调的蛋青色,和她的裙子同样深浅的蛋青色已变暗了,接近是最浅的苍蓝色了,地上也没铺地板块儿,没铺塑料地板革什么的,只在沙发前铺了一块地毯,床前也铺了一块小小的踏脚地毯,都是没图案的,深紫色的,看去是价格挺便宜的那一种,吸得很干净,四周和房间的边边角角,裸露着没经很好打磨过的水泥地面。床的一侧是床头柜,另一侧是书架。只有大书架一半高的小书架,白色的,第一格疏散地排列着几十本书,第二格放着一台左右带两个小音箱的“燕舞”牌收录机。第三格,也就是最底下一格,放着筒装或瓶装的奶粉,咖啡、饮料果粉、一盒糖,还有些大大小小的药瓶儿。我顺手从书架上抽下两本书——竟是《德国古典中短篇小说集》,和一本不知哪儿弄来的打印的诗集。自封面上打印着《咀嚼》两个字。她竟看古典小说,而且还是德国的!在1993年的中国,大概只有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秃顶或半秃顶的研究员副研究员们,才在开什么研讨会之前翻阅德国的古典小说集吧?我们已经“现代”得快没救了。许许多多的人已经连一丁点儿古典的什么都不打算为自己保留着了。我将小说集放回书架,心不在焉地翻开了那本诗集。于是一首诗吸引我不禁默默读起来:
    问人
    人说
    人有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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