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惊悸(112)

2025-10-10 评论

    “滚!”
    李建国悻悻而去……
    李建国气呼呼地走到自己房间门前,手已搭在门把手上了,却不立刻推门进屋。
    他因不被理解而特别委屈,一转身又去找肖冬云。
    肖冬云仍独自在房间里落泪。李建国问她怎么了?她就将看见赵卫东挥舞铁锨朝铁栅栏门发泄,以及自己如何扇了赵卫东一耳光的事,抽抽泣泣地说了一遍。李建国便将自己刚在赵卫东房间里劝了些什么话,以及赵卫东竟用“滚”字下逐客令的经过,也细述了一遍,未了问:“他是不是……”
    肖冬云抬起泪眼望他,静待他说下去。
    “他是不是……是不是那个那个……神经错乱了呀?”
    李建国本欲说“疯了”,但又不愿那么说。吞吐之间,终于想起“疯了”的另一种较好的说法。
    “胡说!再不许这么说他。”
    肖冬云当即对赵卫东的正面形象予以严肃的维护。
    “那他是怎么回事?”
    “……”
    “我劝他那些话有什么不对吗?”
    “你那是劝人往明白处想的话吗?我要是他,你对我说那些话,我也用‘滚’字往外赶你!”
    “就算我的话说得太坦率了,那总比扇他耳光强吧?”
    “所以我正后悔呢。”
    听肖冬云这么说,李建国也多少有点后悔了。
    二人相对着默默无言地坐了一会儿,肖冬云长叹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又说:“也许,他真的有理由蔑视我们?”
    李建国听得不大明白,低声“请教”:“他指谁?我们是我们四个,还是我俩?”
    肖冬云又叹口气,心存内疚地说:“他除了指卫东,还能指谁呢?我们当然首先指的是我俩,也可以包括上我妹妹。”
    李建国板起脸问:“他凭什么?凭什么轻蔑我们?”
    “与他比起来,我们是多么轻意地就放弃了信仰啊!”
    “信仰?什么信仰?”
    “就是我们在‘文革’中几乎天天发誓的那种信仰啊!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头可断,血可流,‘三忠于’、‘四无限’,‘文革’中我们不是几乎天天这么发誓的吗?发誓时还热泪盈眶,还写血书……可现在呢,不须上刀山;不须下火海;不须断头;不须流血……我们只不过好比睡了一长觉,一睁眼时代变了,我们就思想落后了似的赶快跟着变。别人认为我们当时荒唐,我们也马上觉得自己当年可笑。扪心自问,我们又是怎么回事儿呢?他就不像我们,他起码还表现得是一个坚持信仰的人。仅就这一点而言,你总得承认他比我们可敬几分吧?”
    由于肖冬云说到了“血书”二字,李建国的脸红了一阵。
    他也学赵卫东的口吻问:“你说完了?”
    肖冬云点头。
    “呸!”
    李建国的唾沫溅了肖冬云满脸。
    “当年那也叫信仰?”
    “……”
    “我问你,别人把你妈妈的头发剪成鬼发了,往你爸爸脸上泼墨汁,狠踢他腿弯逼他跪下,你看着时,内心里真的拥护那种革命吗?”
    “你倒是回答呀!”
    “我……”
    “我什么我?你们姐儿俩其实和我李建国没什么区别的!心里在恨恨地想——他妈的,不怕你们闹的欢,就等将来拉清单!凡是呸过我父母,凌辱过我父母,打骂过我父母的人,我将来都要一一替我父母算总账!”
    肖冬云被诬蔑似的叫起来:“你胡说,那不是我们姐妹的想法!纯粹是你个人的想法!我们当年的想法和你的想法根本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说出来听听嘛!”
    “我们姐妹想,想……我们的父母,肯定是有罪过的,要不‘文革’不会革到他们头上……”
    “可你们父母第一天被批斗时,你们姐儿俩在家里相抱着哭作一团过,我到你家去安慰过你们,你能否认有过这件事吗?那又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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