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东终于不舍地放开了肖冬云的手,神情一时别提多么的不自然。
肖冬云倒是不觉得难为情。因为她当时的“灵魂状态”是很纯洁的。她所着迷的是赵卫东的话语,以及他热烈的目光。他的话语内容既然是革命的,那么他热烈的目光所流露的,自然便是革命的感情。他们两只手的紧握,自然也便是纯粹的革命性质的握手。头脑之中有着这样一种逻辑解释自己的着迷现象,她甚至感到他们两只手紧握着的那一段时间,乃是各自内心里的革命坚定性和革命豪情得以最充分体现的时间。
赵卫东一放开肖冬云的手,李建国立刻不咳嗽了。
他对肖冬云说:“让我也握着你的一只手。”
她奇怪地看着他,不将手给予他。
李建国执拗地又说:“让我也握着你的一只手。”
于是肖冬云转脸望赵卫东,那意思是寻求明白人的一种解答:他怎么了?
李建国一本正经地说:“亲爱的战友肖冬云同志啊,我内心里对你的感激,那是只能通过我自己的手握着你的一只手才能表达的。别人握着你的手说的那些话,最多只能代表我的感激的一小半儿。另一多半儿不表达出来,我心里很不舒服。”赵卫东的神情这时已恢复了自然。
他若无其事地问:“所以你就咳嗽起来了?”
李建国简明地回答:“对。”
赵卫东向肖冬云无奈地耸了耸肩,又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于是肖冬云只得不那么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只手朝李建国一伸。
不料李建国得寸进尺:“我要握着你的另一只手。你这只手他刚才握过了。”
肖冬云有些生气了,蹙眉道:“那又怎么了?难道卫东的手脏不成?难道我这只手也被弄脏了不成?你怎么提无理的要求?到底握不握,不握拉倒。我才不管你心里舒服不舒服呢!”李建国却无比庄重地申述道:“我哪儿会那么想呢!同一只手被握久了会麻的呀。我是为你考虑。”
肖冬云严肃之至地说:“你以为我会同意你握住我的手很久吗?”她伸出的手犹犹豫豫地想缩回去。
李建国也严肃之至地说:“不要求很久。说多长时间的话,握多长时间的手。我只要求你对待我和对待他是平等的,使我心里对你那一多半儿感激有个着落就行。”
赵卫东又开口了。
他说:“战友们,别忘了我们是在开重新聚在一起的第一次会。凡事在枝节问题上纠缠不休,是思想方式狭隘的表现。而思想方式狭隘,那是很容易导致行为的庸俗的。”
他的话显然是针对李建国进行批评的。但是在肖冬云听来,似乎是批评她的话。她虽觉得委屈,却乖乖地缩回了伸出的那只手,将另一只手伸向了李建国。
李建国并未立即握住她的手。他先将自己的一只手在衣服上揩了揩,然后手心向上,讲经的如来那么水平地举着;再接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抓住肖冬云伸向自己那只手,将它放在自己的掌心上。他对她的手的抓法很特别。只用拇指和食指。两指悬钳似的小心翼翼地卡在她的内腕和外腕。就那么一“吊”,她的手便到了他的掌心上。仿佛她的手是极薄的玻璃做的……
他握住她的手时,闭了自己的双眼。
他说:“现在,该我讲讲我俩的经历了。”
赵卫东以批准的口吻说:“由你来讲也好。我作补充和总结。”
于是李建国就闭着双眼讲起来。
他和赵卫东在两天内的经历,那简直可以说是充满了大义凛然的斗争性的。赵卫东本打算由自己来亲口讲的。但李建国既然争这资格,他也不好表示反对。若反对,必有维护特权之嫌。他不愿给他的任何一名红卫兵战友那种不良好的印象。他继而一想,由李建国的口来讲,效果比由自己亲口来讲更佳。因为李建国讲什么事儿都是喜欢夸张的。自己讲得夸张了,有自吹自擂之嫌。别人讲,无论多么夸张,都是不至于损害自己正面形象的呀。而且,若谦虚几句,还能获得别人对自己意想不到的好感。这么一想,他也就乐得休息一下自己的唇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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