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17)

2025-10-10 评论

    春梅受了委屈,但是没说什么。
    第二天晚上祖仁和香华来吃晚饭。他是个方脸的年轻人,身材短小而精悍。他和时下的先进年轻人一样,穿一件扣着领口的海蓝色哔叽中山装。外衣口袋突出一支金笔。香华很时髦,穿一件紧贴的旗袍,瘦削的脸仔细地抹了胭脂。
    祖仁来和他爹谈论生意。他不了解这些年轻女人们为什么对听大鼓这么有兴趣。他从来不爱听音乐,管他是国乐或是西乐。在纽约大学念书的时候,他喜欢到露西剧院看表演。有一回别人带他去卡内基音乐厅听演奏,他在座位上局促不安,感觉像是被迫来听一小时不知道哪一国的讲演,而又不敢提早离席。今晚是因为香华很想去,他才勉强同行,他知道陪太太一块参加晚会是做丈夫的义务。
    饭桌上他爹提起大伯的来信,他把信看了一遍。
    “都是傻话。我们重视咸鱼的生意。惟一没做的当然是把湖水闸起来。自从我筑起那道水闸,湖里的水位升高了十尺左右。水量一增加呀,每年我们都抓到更多大鱼。现在我们的咸鱼还远销到太原、洛阳呢。生意将继续扩大,而且我们可以尽量地放鱼苗进去。只要不被河水冲走,鱼就会繁殖得愈来愈多。我真不懂大伯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要市政府的人在水闸上贴布告,凡是入侵者都要送法严办。几个士兵就够对付人了。”
    “我爹就是担心这一点。他说士兵不能阻止战争,倒是会引来战争。他不相信我们可以凭武力去保护这个远在山里头的水闸。”柔安说。
    祖仁带着急速、半谦虚的笑容看着堂妹。
    “柔安,你爹是个大学者。但是他不懂得做买卖。”
    他说得很客气,以免得罪了她。柔安知道水闸是他想出的鬼主意——他回来加入他爹业务之后所想出来的第一个赚钱计划已经发生效用了。她不想和他争辩,只说:“我听爹说过,爷爷就是不依靠武力,才使得三岔驿躲过了一场流血战争。”
    春梅专心地听,没有插嘴。香华则一向对丈夫的生意不感兴趣。柔安一心想去听大鼓。在北平的时候,她就很喜欢去听人说书,那些说书的都有一种专门的技艺,把歌曲和音乐揉进故事里去。崔遏云是北平来的。何况,柔安读过一篇文章谈及这个女孩的表演,文章上署名“飞”。一吃完晚饭,大伙儿都准备好到笛笙楼茶馆去。

    茶楼还是和平常一样喧闹,杂乱空荡的墙,早几年前就该粉刷的斑驳柱子,变了色的桌椅,边上还有一道灰扑扑的废梯。但是在气氛上迥然不同,而且观众之中不乏衣着考究的人士。报上评论都在赞扬这位唱大鼓的艺人。星期六晚上总是比较叫座,有学生、有店员,连市政府和铁路局的职员们也带着全家大小出动。茶楼的生意是空前地卖座。掌柜的看着人们一批批地进来,好几次笑得嘴都合不拢。
    李飞三人来得很早,占了中央一张离戏台只三两尺的好台子。座位经过特殊的安排,其他客人看到几张台子柱上“已订”的牌子,都猜到了会有重要人物来。
    掌柜的亲自跑来和文博他们打招呼。文博很忙,他认为帮忙就该帮到底。首先他到后台自我介绍一番,想借着安排招待券的机会,看看杜小姐。然后把记者带去见这位唱大鼓的名伶,经过这么一宣传,遏云的声名大噪。茶楼夜夜满座,于是她延长了两个礼拜表演。这件重要新闻的大标题和李顿爵士到达上海的消息一样,用墨色的铅字印出来,而且还更吸引读者。观众里有不少是游客和穿灰色制服的军人。观光客到了西安,观赏崔遏云的表演竟成为必看的节目之一。
    李飞紧张极了,他希望能再见到柔安。范文博最先看到杜氏一家人走进来。
    “他们来了,小杜和他太太。”
    李飞转身张望。走在前头是位梳着高髻的摩登少妇。接着是前市长的儿子,手上拿着手套,一副参加盛大舞会的派头。在后面走着的是穿黑衣的柔安,以及一位比她们都漂亮的少妇。
    李飞想起了几年前曾经在上海的一个舞会中见过小杜,祖仁——旁人介绍说是杜恒的孙子——大概比他大四五岁吧。后来他听说小杜出国留学去了。李飞认为祖仁可能不记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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