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3)

2025-10-10 评论

    他走出门外。学生们的脸在阳光下微笑。队伍有些乱,不过并无妨。人们都围着街道看游行,兴奋地谈论着。也有小学生参加。每一队都由校旗引导。有一队男童子军,制服被厚厚的内衣弄得鼓胀起来,大多数的人都被他们的笛子和铜鼓吸引住了。还有一列中学生的队伍里,一个男生敲打着煤油桶,把群众逗笑了。
    有一队女师范学院的女学生。大部分穿着冬季长服,但是前面有十二个女生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着白领衬衫、黑灯笼裤和布鞋。她们是排球队的。看到她们白白的小腿,几个老妇人连忙用手遮脸。
    “羞死人了!这么大的姑娘也不穿长裤!”其中一个说。
    男人——店员啦,街上游荡的小伙子啦——一个个都看得呆了。一切都显得混乱——就像近代中国——新旧错综,杂乱不堪。
    李飞转身跟在女学生行列的后面。他喜欢这噪声、乐队、学生脸上的阳光、童子军和煤油桶。新的中国正向前迈进,虽然困惑,但是却怀着希望。他感到和第一次看到汽车飞驰过东大街时同样的兴奋沸腾。
    少女们在格格大笑。几位稍长的女生穿着高跟鞋,似乎有些吃力地跟在队伍后面,当她们随着大家微弱地喊口号时,有点害羞。他也喜欢这点。不过多数的女生都年轻,十七岁到
    二十岁之间。她们的短发、笑脸、各种羊毛围巾——深红色居多——看起来好美。狂风不时由后面吹乱她们的头发,打到脸上,风沙滚过街道,吹进了她们的眼睛。有些人用围巾遮住鼻子,有些人在咳嗽。她们的辫子和卷发看起来像煞了风中的牧草。
    李飞是国立《新公报》社的西安特派员。他纯粹是为了兴趣才跟在队伍的后面,而不是因为记者的身份。他觉得一定会有妙事发生。如果游行完全平静地进行,不出事,那才是奇迹呢!
    警察大队队长热忱地派出管弦队,因为他自己也是拥护抗日的青年。这并非意味着西安的警察局一定赞成这项举动,事实上西安是一省的省会,省主席是个半文盲的军阀,他早听说学生将要示威,于是打电话给警察局长,也就是他的小舅子,要他去驱散游行的队伍。
    游行的队伍来到了“满洲城”的东南角。因为清朝总督和他的满洲侍卫都住在这里,义和团之乱时,慈禧太后逃出八国联军的重围,曾经到过这里,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李飞看到一条巷口站着约三十人到五十人左右的警察,用长竹竿武装着。警察乐队已经走到弯路前五十码处。一声哨音,警察从各条巷子冲了出来,一边喊着“嗬!嗬!嗬!”一边追赶学生。
    李飞向后退了一些,双手在胸前交叉,观看着。好怪。他自忖。竹竿的劈啪声和“嗬!嗬!嗬”的吼叫,好像是赶鸭子嘛!
    接着发生一场滑稽可笑、故作英雄状的战斗。竹棍打不死人,学生们便英勇地对抗了一番。有些学生抓紧竹棍的尾端不放,展开了一场拔河赛,双方谁也不肯放手。一根竹竿被弹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二十尺的筋斗。很多棍子被弄断,更危险,会把人刮伤流血的。双方肉搏、刺戳、拖拉、拔河、拍打、脚踢了一会儿。灰尘遮住了双方的视线。大致上学生觉得棒透了,警察就显得荒唐可怜了。
    混乱开始的时候,女师范的学生已经走到街角。她们不能前进,又不愿意回头。
    现在有几个警察转向她们。
    “我们去抓女生!”
    “不要。”
    “当然要去。我们的任务不就是要阻止示威游行吗?不是挺好玩的吗?”
    “我们去赶那批娘子军!”
    十一二个年轻人冲向那些女生。“嗬!嗬!嗬!”他们拿着长竹棍前进,有的仍完整,有的已经断裂了。
    少女们尖叫着转身逃跑。谁都忍不住要看看排球队丰润雪白的膝盖。
    说起来这些警察脱下制服,和其他年轻人没啥两样。也可以说,当他们穿着制服集体行动时,往往会做出单个人穿便衣时不会做的事情。再说,一个优秀警察应该具有追赶任何逃犯的本能。他们之中有很多人从来没有机会和女大学生说话,更别说为公事追捕她们、抓她们的身体,从她们雪白的手臂上夺下旗帜,和她们腰、臂如此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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