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36)

2025-10-10 评论

    哀顾难强,拙语多迟,
    但酒同行,
    月同生,
    影同嬉。
    也爱休憩,也爱清闲,
    谢神六教我愚顽。
    眼前万事,都不相干,
    访好林峦,
    好洞府,
    好滨山!
    野店残冬,绿酒春浓,
    念如今此意谁同。
    溪光不尽,山翠无穷,
    有几枝梅,
    几竿竹,
    几株松。
    水花之居,吾爱吾庐。
    石嶙嶙乱砌阶际。
    轩窗随意,小巧规模,
    却也清幽,
    也潇潇,
    也心舒!
    范文博眯着眼听她唱歌。说不出他是否赞成诗词中的心境,不过他沉浸到诗里的境界去了。他闭上眼,随她低声哼着。她唱完的时候,他还兴致高昂呢!
    蓝如水却闭口不语,他完全没料到遏云居然也懂得正规诗人写的诗句。
    她的歌声有如乡间的云雀般高唱,树影映在她的脸上,产生出一个完美得令人不敢相信的幻影。他像是着了魔似的。他用一只手肘撑着草地,凝视着她敏巧的唇和如丝的发,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切。遏云的身后是一个老渔夫,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静观游鱼的雕像,还有几匹壮马在原野中奔跑嬉戏。在这幅背景的配合下,遏云那年轻的身段,比在舞台上显得更匀称、更美丽。
    “再为我唱一遍第一节。”她应允后,他就随着她念歌词。
    “人类的烦恼,就是乐而不饮,醉而不歌,倦而不眠。你记歌词的本事真好。”他说。
    “从小啊,遏云就能把只听过一遍的歌词记熟。”她爹说。
    如水对姑娘说:“你可听过苏东坡填的同一首小调?”
    “没有。”
    “那我把他的《行香子》抄下来给你。”
    “用不着写下来,念,试试看。”老爹得意地说。
    如水缓慢而清楚地把苏东坡的诗背诵出来。
    “你记下来了吗?”他热心问道。
    “我想是吧。不过,如果我忘了可别笑我哦。还是再念一遍,比较有把握。”
    如水再念一遍,遏云嘴唇一张一合,默默跟着记。
    “我记住了。”她开始唱。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需满十分。
    浮名浮利,休苦劳神,
    叹隙中驹,
    石中火,
    梦中身!
    她停了一会又唱: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
    一壶酒,
    一溪云。
    “了不起!”蓝如水说。
    老崔为女儿骄傲。“可惜她生在我们这一行,从来没上过学堂。她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固执!”
    遏云不是那种温顺、甜美,满脑子教养的女孩子。
    “您怎么这么说呢?爹?我才不固执呢。”
    “你们听听她说的。她真是利嘴利舌。”
    遏云把舌头伸出来:“我就是靠这根舌头谋生嘛,不是吗?”然后大笑。
    她爹看看如水说:“去年在北平,有一个蔡少爷要娶她,她说什么也不肯。”
    “哼!爹,别再提那个傻瓜了。”
    她爹继续说着:“他每天晚上都来捧场,对她是一往情深,她就是不肯嫁给他。”
    “人家当然不肯嘛!”
    范文博问道:“为什么不肯呢?”
    “我才不喜欢纨袴子弟、公子哥儿呢!毕竟,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啊!”
    “她就是不愿嫁做商人妇。”她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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