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牢记您的话。”李飞说,“但是我认为,你和叔叔该把大湖的问题好好谈一下。”
杜忠吐出一口蓝烟。“我最近要回西安一趟。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儿子,没有人继承我的香火。我请求你,看在柔安是我独生女的分上,让她的第一个儿子姓杜,接我的香火。”
“没问题。”柔安和李飞同声说。
杜忠靠在椅背上,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可以反笑我弟弟。祖仁无子,虽然聪明一世,他连春梅都比不上,她还有点常识呢。柔安,我劝你和春梅好好相处。杜家的未来就看你们两个女人了。如果你们俩尽力维持杜家的传统,杜家还有一点希望。”
“咦,你觉得祖仁会有什么遭遇?”
“我想下场一定不会好。他满脸杀气。”
柔安吓了一跳:“爸爸,你真的相信面相学?”
“我相信。他一脸横肉,目光凶残。眼神会透露出一个人的心理。残暴的人必定暴死。十年后,你们定想起我的话。等我弟弟去世,继承他的香火的一定是春梅母子。”
那天晚上杜忠写了一封信给弟弟,告诉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并说明自己马上要回家商讨家庭大事。他现在要回喇嘛庙去,等柔安毕业的那一段时间,他再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匆匆用饭,准备动身。柔安一身准备远行的打扮。
“把围巾拿下来,”父亲说,“我们上去拜拜祖先的牌位。如果李飞一起来,在牌位前鞠个躬,我就当你们已经订婚了。”他打量年轻人说:“你长袍外面能不能加一件马褂?”
李飞说,他不知道会有这么正式的场合,所以没带马褂来。
“没关系。”父亲说,“心诚就好了。”
他率先登上祖庙的台阶。他停在门口,满脸肃穆,看大家的衣服有没有穿好。李飞看到灵牌用金字雕着她祖父祖母的官衔和名字。两人看见社忠在灰尘沾满的供桌上点两根蜡烛,不自觉低声交谈了一句,默默跨进庙内。杜忠要他们站在他后边,柔安居右,李飞居左。
他们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过了一会,杜忠慢慢站起身,年轻人也跟着站起来。他把手搁在准女婿的肩上,露出微笑。“我们现在是快乐的小家庭了。等你从新疆回来,我们就办喜事。”他满足地摸摸胡子。
三人走出门廊,柔安脸上充满了一片喜悦。她再度用紫围巾包住头发。她原以为和父亲分别,她会大哭一场。幸好他答应回家了。李飞扶她上马,自己也跨上马鞍。父亲站在雾中的木莲树下,眼神稍微有点悲哀,面孔倒露出微笑。
他们走的时候,篱笆上还有露珠。早晨的阳光由薄云顶射下来。湖面和岸边有层濛雾,岩石仿佛由海中浮出来似的。草地上,露珠儿闪闪发光,使草色更青,金凤花更黄,比阳光还要灿烂。渔夫的炊烟袅袅升起,懒洋洋挂在天空。但是山顶的瞭崖和树影立在天空下,倒显得又清晰,又明朗。
十分钟后,他们登上青果树下的东脊。回头看三岔驿祖屋,虽然不清楚,但他们都知道老父正在东边门廊上看他们,他们就挥手告别。
杜忠站在门廊上,目送两条人影消失在山脊背面,心里很满足。
***
这对恋人骑马到漳县,要搭车去天水。但是他们到那儿,早班车已经走了,要等下午三点的班车。他们在一家客店吃饭,天空突然暗下来,倾盆大雨打在屋顶上,雨丝也由店口和窗户飘进来。他们坐在硬板凳上,面对空空的餐桌。
现在他们又单独在一起了,柔安只想到他们两个人。三岔驿别庄共处,与父亲见面的兴奋已经过去。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李飞远行的时刻日益逼近了,这是他们相聚的最后一天。她也隐约为将来的命运而心情沉重,女孩子订婚那天难免有这样的心情。她的女性本能超过了理智。她父亲头一天晚上所谈的家族前程问题留在她心里。她想象自己未来的婚礼;至于什么时候,她也说不出来。全心献身给李飞,她并不后悔,她已经像一个成熟的妇人,整个未来和自己所爱的男人息息相关。她的眼珠更黑了,仿佛看得见,也觉得出生命的奥妙,不分时空,永无休止,许多女人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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