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的脸色暗下来,木兰看出了她焦虑的神情。她瞬间下了决心。
她转向段雯。“我能不能跟你们的队伍北上?”她问道。
“我不知道。你是认真的?”段雯回答说。
“当然是。”
“也许会很危险,”木兰说,“你能受得了吗?”
“战区生活很艰苦。”阿通警告她说。
“但是我们已赢得胜利,日本人已在撤退了。我想看看前线的情形如何。”
午夜时三位女孩回到武昌,丹妮一句话也没说,老彭生病的消息使得她无法再狂欢。一切静下来后,她躺在床上,开始慢慢仔细地想。老彭一个人在郑州受苦,卧病倒在床上,她却只顾自己的快乐而弃他不顾。
两天后,陈三和环儿来了。荪亚及阿通到车站去接他们,女人则留在家里准备接待客人,丹妮急着探听老彭的消息,也来到曾家。陈三的母亲穿上她叫老彭买来当寿衣的新绸裳。火车没有按照时间进站,快吃饭的时候大伙儿才回来。两个钟头中陈妈一直出去倚门盼望。她进进出出好多次了,木兰真怕她年老的身子受不了相逢的刺激。她只有六十多岁,不过她的力量显然已差不多快用完了。为了等她儿子回来见她,她才没有倒下,如今她仍然勉强撑下去,比预料中多活了些日子。
“进来休息一下吧,”木兰说,“反正你的眼睛也看不到太远。等你儿子和媳妇来,你得显出最好的样子,静静坐着。”
于是她仍不放心地坐在大厅中间的一张低椅子上,面对前门。她又开始谈起她儿子当年失踪的往事。“我还能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我还记得他小时的模样,我还记他的声音。不过我要给他些什么呢?现在我能给他什么呢?”
最后阿通终于冲进来叫道:“他们来了!”
木兰向前走到老太太身旁。不久陈三跑着进来了,环儿跟在后面。陈三一眼就认出他母亲坐在椅子上的特别坐姿,跪倒在地,手臂搁在老太太膝上,大声哭出来了,环儿也跪在她旁边。
老太太的泪流了满脸,伸手去摸儿子的头发和埋在她膝上的脑袋,又用手摸一摸他宽大结实的肩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弯身闻他的气息,仿佛他仍是小男孩子一样,就好像要把她衰老的生命进入他的头发、脑袋和耳朵里。然后母子都伸手把对方的手紧紧握住。
陈三拉起母亲的手来亲吻:“喔,妈,你的不孝儿子回来了。”
“孩子,起来,让妈仔细看看你。”她终于说。他站起来说:“这是你的儿媳妇。”环儿仍然跪着。
“来,让我看看你。”陈妈说。
这时环儿才站起来,走向老太太。
“环儿,我知道你。你是一个好女孩,也是我儿子的好妻子。你母亲好吧?”她的声音明亮清楚得奇怪。
“她去世了。”
“你嫂子莫愁呢?”
“他们夫妇现在郑州。”
环儿拉了两张矮凳子,她和陈三就坐在母亲膝前,陈三开始诉说他回姚家以及他结婚的经过。全家人都进大厅来,站满了一屋子,看这对母子的团圆。
但是过了一会儿,陈三仍在讲诉这段故事时,他母亲眼睛却忍不住地合上了。头在他手掌中松下来,一点感觉也没有。
荪亚上前看她,把她儿子扶起来柔声地说:“她大限已到。别太难过,她盼望了那么久你才出现,现在她心愿已了,安心地去了。”
但是陈三伏靠在母亲身上痛哭,尽人子本来该尽的本分,用手打着胸前哭泣着,谁也无法安慰他。“我甚至没有机会听她晚年是怎么度过的。”他流泪说。
“最重要的是她死得快乐,心满意足。”环儿安慰丈夫说。
“她最后一段日子过得很安详。”木兰说。“这点,你该谢谢丹妮。”
木兰告诉他老母亲被查知、照顾以及她事先买好棺材的经过。陈三正式重谢丹妮,叫她彭小姐,还说他是去年认识老彭的。现在陈三抱起母亲的小身子,把她放在一间侧屋内,环儿跟在后面。他偷偷吻母亲的面孔,很久很久,眼泪滴了她满脸,最后环儿才把他扶起来。
曾家准备了丰盛的大餐迎接他们,但现在只端出几盘菜。木兰一直叫陈三吃,虽然他不该吃太多,不过他饿得要命,就吃了好几碗。
饭后丹妮把他母亲留下的三百块钱交给他,并解释说:“你母亲说,这是她这一生中,一文一文、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为你积下来的。彭先生临走前把这小包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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