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57)

2025-10-10 评论

  “阿非不在家,我是他太太。这是曾太太,我的表嫂,经亚的太太。我猜你听过我们的名字。”
  “这是我侄女丹妮。”老彭说。
  然后宝芬介绍她十四岁和十二岁的女儿银红、银珠,以及经亚的女儿:十五岁的宛若和八岁的宛珍。
  丹妮很兴奋。她看过罗娜的家庭相簿,也听说博雅有很多迷人的姑婶。宝芬的美貌、衣着和仪态有些吓住了她,但是暗香穿得很朴素,具有一种单纯的气质,显得和蔼可亲。
  “我曾在北平做过罗娜的客人,”丹妮说,“听她提到所有迷人的亲友。”
  宛若是四个孩子中最活泼的一个,她连忙和妹妹宛珍冲进隔壁房间,激动地对父亲曾经亚和哥哥宛平大叫:
  “北平家乡有位朋友来,爸爸。”
  “还有一个小姐,”宛珍说,“她有一头漂亮的卷发,说话声音很好听。”
  经亚正在教儿子中文。宛平今年十八岁,是一个谨慎、聪明、好习惯的少年,他帮忙家里管账。孩子们拖着父亲进屋,等大人介绍。丹妮喜欢这些孩子。他们都很漂亮,宝芬的女儿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但是宛若活泼顽皮,最吸引丹妮的注意。孩子们立刻带来了快乐、舒适的家庭气氛,那是她梦寐以求的。
  当老彭和大家谈话时,丹妮开始和女孩们聊天。宛若起先很害羞,只回答她的问题。但是她一直崇拜美貌,于是自言自语说:“是宝芬舅妈漂亮呢?还是这位新来的小姐?谁是第一?”因为她心里早就把宝芬列为第一,木兰第二,尚未决定谁是第三,有时为了忠心而把母亲列为第三,暗香却说她不配。现在她的排名全乱了,她一直盯着丹妮,最后她鼓起勇气,问起她们此行的经过,于是丹妮有机会描述河西务的战争和响尾蛇的故事。
  小孩充满敬畏。“响尾蛇是什么?”他们问道。
  “咝——咝——咝!它的尾巴先响几下再攻击呀!”丹妮挥了一下手臂说。
  这个声音和手势太精彩了,大家的谈话都停下来,丹妮告诉孩子这段刺激的经过,其他的人也注意听。午夜的毛毛雨……黑庙的聚会……响尾蛇临行的歌声……黎明伤者回来,以及外面妇女哀悼死者的哭声,造成了一个强烈而无法磨灭的印象,只有年轻的心灵才能接受。
  “咝……咝……咝!再说一遍。”小宛珍说。
  “咝……咝……咝!”丹妮又用同样的手势再比一遍。
  大家都笑出声,现在孩子和丹妮混熟了。
  小宛珍望着她颈上的红胎记。
  “这是什么?”她问道,“我能碰一下吗?”
  暗香的孩子就是这样,学会了不怕大人。
  “当然可以。”丹妮说道,弯身让宛珍一次又一次好奇地摸着。
  “你摸摸看。”他对姊姊说。
  宛若也很想摸,又有点怕。
  “不要没礼貌。”暗香说着。宛若没有摸,但是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真后悔没摸。
  老彭若是说出博雅和丹妮计划在上海见面,或是说他俩彼此有意思,都不太好。他宁可说他和博雅打算一起南下,但是城中情势突然紧张,他们就分散了,他说他急着离开上海,等见过博雅就走。于是他要经亚把他在张华山旅社的地址交给博雅,但别告诉别人。
  回到旅社,老彭和丹妮一心等博雅来。全国各地有钱的难民均涌向国际区和法租界,尤其是艾道尔第七街,就连张华山这种廉价的旅社也客满了,包袱和皮箱,一直堆到天花板上,就连走廊尾端也租给人当卧铺。外面艾道尔第七街的人行道则充当穷难民生活和睡觉的场所。
  老彭在街上乱逛,到廉价饭店和路边小摊吃三餐。难民的处境堪怜。日本兵已攻破大场,战斗期间一直守在家园的村民现在涌入外国区,不知道该上哪儿好。男男女女宁可冒着机枪扫射的危险,越过杰士菲桥和马克汉路,而不愿在侵略者的通道上等死。长长的艾道尔第七街人行道很宽,吸引了这群人。丹妮以前常陪母亲去的“大世界娱乐中心”已变成大难民营,连水泥台阶都充作睡觉的地方。找不到住处的人还在附近游荡,希望能分到难民厨房的施粥。
  丹妮尽量不出门,她由旅社窗口看那些悲惨的民众,学着用老彭的眼光来观察。他每次回来,总不忘记带馒头。丹妮看他回来,发现他总是将馒头分给难民,他们会为馒头打架,老彭只好奔逃脱身,气喘地回到房里。
  “总是强壮的人抢到,”他气冲冲地说,“弱小的人没有半点机会。有一个妇人带着一个瘦巴巴的孩子——他们快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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