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122)

2025-10-10 评论

    我出门时,他们也要求别锁门。我数次发现他们私入房间,还用了电话。他们养的那只面目可憎的脏狗,也时不时窜进来。有人时还客客气气将秽物拉在地板上,没人时它会跳到桌子上,准确地拉在稿子上,明目张胆地做了你的评委,让你恨不得给它来个土法肛门缝合手术。
    我向主人抱怨,他们呵呵大笑一番,一句话噎得你哑巴了:“嗨,您跟它计较啥啊?”
    为了挣钱,他们将除了客厅以外的所有空间租了出去。这还不够,他们私开后门,在楼房之间的狭小空间私搭了两间简易工棚房,以七百块一间的价格租给两对夫妇,甚至连我房间隔壁促狭的贮物间也以五百五十元的价格租给一小女孩。那空间宽约一米,长约两米,只有一狭窄的木板床,木板床的上方还用几块木板隔断,上面杂物一直堆到天花板。上这张床,得弓腰曲背才能进去,活像钻进一只倒置的冰箱或硕大胶囊,转身和坐着都困难重重,只能保持躺的姿势;即使躺着,也觉得胸闷。房东自己一家则睡在阳台特制的高低铁床上,两夫妻睡下面,两个儿子睡上面,其创意匪夷所思。他们家的外地亲戚成群结队而来,就在客厅睡沙发打地铺。这样一来,小小房子里人满为患,嘈杂如农贸市场,又出现了地下室里洗澡难排泄难的局面。
    这家人在节支方面也不比增收逊色,连刚搬出地下室的我都甘拜下风。洗脸水用来洗脚,洗脚水用来冲洗马桶;洗菜水要么用来灌花,要么用来脏泡衣服。这样一来,客厅、过道和厕所里到处摆满了盛脏水的容器,一不留神就踢翻,满屋子脚臭,你还得连连道歉,捏着鼻子用墩布清理完毕。无论是你洗脸还是洗衣,这女人都会碰巧过来笑嘻嘻提醒你别浪费水。洗澡时你刚把身体弄湿了,她就会过来敲门:“别超过五分钟,当心缺氧。”
    我几次发作起来,她马上嬉皮笑脸地上纲上线到环保主义的高度,让你哑口无言。
    这家人就像被高强度胶水拧在一起的冤家对头,总为一些鸡毛蒜皮吵得不可开交。哥俩除了互相瞧不起,还瞧不起各自的继母或继父;老两口除了互生厌倦,还在儿子面前捉襟见肘地维护可怜的尊严。他们有时群起攻一人,有时一人攻其余所有人,有时两人对攻,有时两家对攻,有时交叉火力,没完没了。总的战况是,邋遢男人最无尊严,除了那条宠物狗,谁都可以在任何场合拿他来羞辱一番。
    这对夫妇刚五十出头,五官俱全四肢皆在,还挺茁壮的,却从不考虑去挣钱,就靠低保和房租生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摆出一付养尊处优状,养花弄草,玩耍宠物;更不妨碍他们在房客面前说话的口气就像收留了一群叫花子。同样是下岗职工,敢情首都的下岗职工就这么牛逼。这个地方最多只能忍受一季度。
    我隔壁储存间的那个漂亮女孩小艺来自西北某城,当地艺校学生,又一个做明星梦的。小艺沉默寡言,一回来就钻进那个让人窒息的“胶囊”,偶尔在厨房或楼道碰见搭句话。有一次,我看见她买来饭蜷缩在那个狭窄逼仄的床上艰难地吃着,就叫她过来和我合用写字台。小艺很腼腆,对陌生人也很戒备,叫了几次才过来。我开玩笑:“螺丝壳里耍道场,你应该当杂技演员才对啊。”
    小艺笑笑:“客厅老是有人。”
    我问:“你咋租那地方啊,那是储物的,不是住人的。”
    她说她找得急,抱怨道:“还五百五十块呢。”
    此后几天,小艺每次都到我房间来吃饭,闲聊一会。一个晚上,我洗漱完毕准备就寝,小艺突然轻轻敲开我的房门。她把房门关严后低声说她要回老家,票都买了,半夜的车。她有些行李,问我能不能送她。她说不能让房东知道了,她没续租,可能房东找她麻烦。我钻进储物间一看,她已经收拾妥当。我们观察了一会动静,拎着大行李包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我一直把她送上车。
    次日早晨,房东一脸狐疑地问我小艺的情况,我说我哪里知道。女的阴阳怪气:“她不一吃饭就钻你那屋里去了吗?”
    我不满地说:“啥意思啊?房客不能串门吗?”
    男的皮笑肉不笑:“我敲你门了,没人答应。”
    我有些火了:“我睡着了——你怎么可以在半夜随便去敲客人的门呢?美梦是无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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