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散步别有一番滋味。夏夜你被热风熨烫被蚊虫骚扰,聆听到夜虫快乐呢喃。冬夜则另一幅景致,有时寒风呼啸有时冷风习习,沉闷的建筑光秃秃的树木发出尖锐的呼啸或低沉的呜咽,路上的废纸或塑料袋被抛向天空或挂上树枝。偶尔看见一只流浪猫狗悄悄走过,都懒得叫一声。冬夜大多万籁俱寂,凄美而空灵,楼房立交桥灯光树木一切都凝固、幻化为冷色调的静默油画。寥寥无几的汽车或踩着积雪的行人无声滑行,愈加反衬出夜的寂寥。也许远处有几声酒鬼或野狗的嚎叫,顷刻被黑魆魆的夜吞噬,你便怀疑你置身于幻听。
踽踽独行于这样的夜里,你会倍觉遗世孤立形影相吊,但如果你的第六感不致于太迟钝,你会和一些神秘元素发生微妙的交流。它来自飘渺天空、坚实大地、幽邃深处和你的灵肉之身,用一种非语言的媒介物和你微弱地沟通呼应,让你莫名感动、感喟感伤或醍醐灌顶,俗世的烦扰杳然消遁。这一刻,生命是另一种存在。
依然有夜间游荡的俗物,诈尸一样将你从妙不可言的遐想中惊醒。朝阳北路和东三环东南侧距离京广中心不远处,一条幽暗的小巷里突然蹿出几条人影,吓得我灵魂出窍。本能以为是查暂证的,但她们浓妆艳抹妖冶无比,一看既属于被查又属于被插的。她们穿着厚厚的大衣,却敞开衣襟,露出一套开胸很低的短裙;她们胸部凸起本已不正常,还故意给你耸几下。她们以一种可笑的媚眼死死盯着我,矫揉造作念念有词。这几个活物身材异常高大,有两个颇为苗条。他们用绵绵软软娇娇滴滴结结巴巴的普通话说他们(她们)是泰国来的,价格可以商量,一阵搔首弄姿挤眉弄眼。奶奶的,午夜没撞见鬼,倒遇见人妖啦!
要不是我胃里空空如也,肯定翻江倒海当街飞流直下三余尺啦。他们(她们)人高马大人多势众更让我怀疑这是个色诱打劫集团,恶心加上发怵的我拔脚就走。他们(她们)便连拉带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正焦急间,忽见远方一高大挺拔男子走来,我立马伸手摇晃。那男子走过来,居然是一年轻老外。
这帮人妖立马同时将新的猎物包围。除了“一百美元”,他们(她们)的英语我听不太懂,老外显然明白了他们(她们)的身份和商业意向,他满脸通红连连摆头:“Sorry,I'mnotgay.(对不起,我不是同性恋。)”
这帮人妖不妥协,现场表演起来,一个露出半个胸部,另一个则将手伸进去捏揉,被骚扰的假装清高,躲闪中还伸出兰花指打了同伴一下,嗲嗲地:“讨厌——!”
我鸡皮疙瘩从脑门生成,瞬间扩散到脚后跟。老外也很紧张,赶紧合力突围。这帮尤物开始减价,纠缠一阵无果,悻悻而去。妖口脱险的我和老外朝前走去,后边传来糙汉般嗓音的叫骂声:“操你丫的,傻逼!”
叫骂声确凿带有北方某地口音。TMD,这年头处女造假已经让人出离愤怒,连人妖都瞒天过海啦!出于阴暗的民族主义心理,我告诉好奇的老外那是一帮来北京讨生活的东南亚Shemale(人妖)。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还有喉结。”老外说,他显然比我细心也比我有礼貌,他说,“我更愿意使用Ladyboy这个词。”
“有区别吗?”我还不知道这一茬呢。他解释,两者都是变性人,但Shemale有贬义,听起来冒犯;Ladyboy是受尊敬的职业,一般特指泰国变性艺人。
算是长见识了,我问:“听你口音,美国人?”
“是的。”
2
我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个玉树临风、英气逼人的小子,金黄头发干净的脸,剑眉下的眼睛像一对湛蓝色水晶球若隐若现,而始终微笑的嘴角同时传递出他的稚气和腼腆。难怪人妖们移情别恋呢。老外普遍比中国人抗冻,他穿着单薄的“阿迪达斯”套装,背着摄影器材包。我问他是留学生还是来旅游的,他说来北京工作,下午刚到。说话间已经到了“大冰箱”,我以为他住里面,他却说他住五道口,散步过来的,“五道口”发音很别扭。
“是的,我疯了吧?晚饭后出门,走到现在。”老外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我想去天安门。”
三九天的,连续夜奔六七个小时已经让我惊讶不已;三更半夜要去天安门又让我警惕起来——那地方是三更半夜去的吗,何况还是个背着相机、刚踏上中国土地的美国佬。他什么的干活?我佯作惊讶:“你是个Night-creature(夜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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