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245)

2025-10-10 评论

    一次去楼下吃饭,恍恍惚惚的我一头撞到餐馆门口烤串上方抽油烟机菱角,血流如注,吓得顾客大呼小叫,小店老板磨磨蹭蹭给我几百块钱,失去知觉前打车去朝阳医院急救室,缝了四针,包成一个伤兵。医生警告我,一周后拆线,一月后复查是否有后遗症。
    丹尼尔来探访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吓坏了他。医生给我检查时,我还没有开口,丹尼尔用稍微利落一点的中国话老调重弹:“他——女朋友要个方(房)子,他不行,她走了,晚(完)了。”
    医生笑了:“接着找啊。”
    我打点滴的时候,丹尼尔忧郁地说:“也许你真该找个美国女人了。”
    我一度设想,如果我告诉小羽我的伤情,小羽肯定会来看我,就像那个圣诞之夜,从楼上飞翔而下,投入差点冻成冰棍的我的怀抱,以她的体温让我僵而复生,我也就牢牢抓住她了。很快,我否决了这近乎要挟的想法,太卑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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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大半年过去了,小羽依然没现身。她真的就像一片羽毛飞走了,轻飘飘的,无声无息,无踪无影。我终于失去了小羽,我终于失去了相处四年的亲密爱人!
    我时常头重脚轻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大街小巷。麦田般的高楼、浓密的雾霭、飘忽的灯光、流淌的车流和蝼蚁般看不清脸的人群挟裹了我,加剧了我的渺小感和空洞感。高楼大厦泛着令人晕眩的五色光芒,我依稀听到暗藏此间的地下河般的呜咽和低沉而铿锵的磨盘碾压声。在这个干燥的城市里,我布满血丝的眼里时常噙着没有知觉的浊泪,我悲凉如雪原的心底忽而涌起莫名戾气,但机械冰冷的城市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眼泪。我戴着棒球帽,尽量拉低帽檐,避免和人面面相觑,以掩饰我的非人。我找不到我的来路,看不清我的去处,握不住我的现在,连自己的“肋骨”也抓不住了。
    我住在自己首都的腹心,却处于它的边缘;我长着一张堪称标本的中国人脸孔,仍被视为另类;我想像芦苇或草根一样扎下来,却找不到一寸附着物;我左冲右突想把脑袋和屁股藏起来,可在这个密集如无缝钢管的水泥丛里,没一隙缺口;我算挖个坑把自己活埋了算球了,却没有方寸泥土属于我。逃亡吧,逃亡之路在哪里?天堂之路遥不可及,地狱之门密布荆棘。在眼前这个疾速旋转巨大的磨盘里,我拿出吃奶撒尿扯嗝放屁射xx精的劲儿来,也注定逃不出被磨成粉齑抛出圆盘的宿运;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双城”里,我注定隔离于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进退失据。偶尔,我会癫汉一样自言自语:上帝给了我健全的体魄,你丫却拿它做行尸走肉。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你这倒霉蛋对这片大地无所归依。
    一次晚饭后散步,行至京广桥下,身边的人群忽然大呼小叫,迅速向前面聚集,我木然望过去。一大群人正伸着长颈鹿般的脑袋仰望高大的塔式广告牌,或错愕或亢奋或怜悯或麻木不仁。我也做引颈待戮状向上看。高耸的广告牌上隐约站着一个活物,细看属两脚直立行走动物——灵长类。
    广告牌正在替换新广告,旁边有个升降机,看来这活物还具备类人猿善于攀援的功能。这活物在广告牌之间的钢架上,双臂伏在上沿,露出脑袋和上半身。此刻,广告牌上的高强度射灯反射在活物身上,这活物就成了舞台剧中的主人公。这倒霉蛋四十来岁,脏兮兮的棉大衣,胡子拉碴,极度痛苦、激愤和憔悴。料峭冷风中,他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他乱蓬蓬的头发直立起来。
    “呵呵,又一出民工跳塔秀!”一个衣冠楚楚白海豚似的胖子拿出数码相机,对着广告牌饶有兴趣地录起像来,就像游客看见一幅绝美景致。
    “还现场直播呢!”旁边一跟屁精欢呼。
    有人嚷:“这人是自杀吧?自杀的!”
    “傻逼有种就跳啊!吓谁呀你?”白海豚不耐烦了。
    “积点口德行吗?拜托了。”一女孩谴责,两人对视一笑,闭嘴了。
    “赶紧报警啊。”
    女孩说已经报了,马上就到。她是个记者。
    人们议论纷纷,围观的越来越多,辅路拥堵起来。这时,广告牌上那人战战兢兢从身后移过一长条形旅行包,包里塞着什么,硬挺挺地悬挂、依靠在广告牌上。寒风中,那个硬挺挺的包有些摇晃,挡住了豪华房地产广告——几个漂亮的美术体大字“硕果仅存”中,“硕果”被牢牢挡住,“仅存”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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