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忽然栽到在地,在持续的殴打中扑腾着哀嚎着。他的哀嚎并不尖锐,就像一种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幽深低沉毛骨悚然。笼中人四处躲闪,挤成麻花。几个女人捂面大哭。燕子狠命攥住我胳膊,发出绝命的尖叫,仿佛挨打的是她。攻击持续着,我清楚地听到大棒、皮鞋、皮带和铁拳的凛凛威风。皮带哗哗作响,大棒和皮鞋的攻击声低沉坚实却更具杀伤力,每一下都将那人重创一次。我离猎物最近,无路可退,有好几次,这些武器距离我的面部只有一指远,气流飓风一样滑脸而过。我的面部神经不停痉挛,我的双腿有些颤抖,我的神经就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弹弓,我已经做好了享用皮肉之苦的准备。
几轮密集攻击下来,壮汉皮开肉绽,成了血肉模糊的怪物,他躺在充满秽物的地板上不停挣扎着动一动,以改变身体姿势来减轻肉体疼痛;他那低沉而毛骨悚然的呜咽,既像对死神召唤的抗拒,又像自暴自弃的诅咒。没人敢帮他,每人都在恐惧:自己是不是下一个。最终,两女人战战兢兢地掏出手纸偷偷扔给他,他没擦脸上的血迹,而是接着从嘴、鼻孔里汩汩而出的血、鼻涕、口痰和唾沫混合物。
从保安上气不接下气的打骂声中,得知这是个偷自行车的。可能是打累了,保安一人给了这个猎物最狠的一击,罢手,骂骂咧咧扬长而去。这帮联防,昨天还和满街的民工一样,今天换一身皮拿几百块赏钱,陡变禽兽蠹役,对付起从前的自己来,就跟TMD杀父之仇似的。奴隶真TMD比主子严厉。这时候,你不得不对该死的人性充满了绝望和诅咒。
至少过了一小时,我被人领了出去。在另一间办公室,我和几人按编号走过去,被要求在一张如X光黑色胶片上按手印。我陡然紧张,斗胆说:“我又不是犯人,凭啥按?”
警察:“少废话!”
我说:“我不是废话,我只是说我不是犯人,连嫌疑犯都不是。”
“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嫌疑犯。”
“那也不能见谁逮谁啊,有罪推定嘛。”我嘟哝,那警察发火了:“咋这么多废话啊?叫你按你就按!”
“我有身份证,来京目的正当,我有合同证明。”我居然还敢顶嘴,另一警察温和点:“我们依法办案,专项追逃呢。你不按,本身就是嫌疑。”
我无奈伸出右手,被警察握住手腕在那张巨大的黑色胶片上按了按。按了手印,我被那个比较温和的警察带往另外一个房间做笔录。他说这是例行公事,不必紧张,无非就是核实基本个人信息。我趁机和这个颇为面善的警察套近乎,我说您看看我这面相,跟您一样,一看就不是王八。他笑眯眯地:“如果坏人脸上都刻着字,还要我们干嘛?”
“这个笔录做完之后怎么处理?”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他头也不抬:“背景调查。”
“那得多久啊?”
“看情况了。”他说,“我们有权留置任何人二十四小时,如果没调查清楚,还可以延长二十四小时。”
我一惊:“啊,两天?会被收容后弄去筛沙子吗?”
他又说看情况了:“收容对象是无身份证暂住证无用工证的,也就是大伙说的‘三无’人员。”
我心里一乐,这不给我量身定做的吗?够温馨的。我佯装镇静问您看我这情况呢?他机械地说:“我哪知道你啥情况啊?这不刚开始调查吗?”
我一再说我是良民,我强调说我是应出版社要求来北京的,要求打个电话。我做信誓旦旦状,腆着脸说:“我一办完事,马上滚出北京。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这个警察笑起来:“您还挺逗啊,我可不敢拿您当个屁,再说,就算您真是个屁,领导不让放,咱也不敢放,破坏空气不是?”
他埋头查找资料,不理我。我抱怨:“北京咋就这么虚伪啊?满大街都是‘北京欢迎您’,来了就把你抓起来,引蛇出洞啊。”
“别乱说啊,我们怎么抓你了?我们是请你们来的。北京对所有人都敞开大门,问题是您得合法居住。”他扫了我一眼。我连连称是,并说还是首都警察素质高,要放到外地,我早趴下了,趁机再次要求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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