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狼群(7)

2025-10-10 评论

    在老阿爸和大姐的帮助下,我在他家的帐篷外支起自己的小帐篷,一天数次煮熟牛奶溶化饼干喂小狼。小狼的精神很快好转,仿佛只要有食物,他立刻就能恢复顽强的生命力。次日下午,小狼就能离开我的怀抱,下地蹒跚地走上几步了。这时我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起小狼来。
    这是一只小公狼,昨晚有气无力耷拉着的小脑袋像复活的秧苗一样挺了起来,翘着黝黑的小鼻子东闻西嗅。没睁眼的时候,他的眼睑就像刀片划出的两条细缝,缝中隐约透出些水盈盈的光来;现在小狼的眼睛已经完全张开了,只是眼睛里还有一层明显的蓝膜,就像一个刚恢复视力的人正在逐渐适应光明。小狼灰黑色的体毛蓬松芜杂,一层细细的金色长绒毛轻轻颤动,如同蒲公英的花丝一般似乎轻轻呵口气就会飘然散去。小狼尾巴上的绒毛还没长齐,光溜溜的像根老鼠的尾巴。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野狼膻味和牦牛奶味儿掺杂混合。他的身体很轻巧,随意捏住一点皮肉就可以将他整个拎起来。
    大姐和毡帽小伙子每天都给我端来酥油茶,然后伸头进帐篷来看小狼崽,但小狼一听到声音就立刻拱进睡袋里一动不动地装死。我轻轻揭开睡袋一看,小狼在里面安静地蜷缩着,活像一大团牛粪。只有听见我的声音,他才立刻翻身起来,呜呜地要吃的。
    老阿爸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表情日渐温和,有天还对我们微微笑了一下,但却仍旧寡言少语。
    小狼一直在发烧,除了我随身携带的一点应急药物之外,牧区没有可救他的医药可寻,我几次想跟老阿爸商量带小狼回城里救治,可每次看到他严肃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怕老阿爸不同意,更怕老阿爸干脆赶我走。
    “你把他带走吧,”几天来一直沉默寡言的老阿爸终于对我说,“藏族人信佛,如果能救他一命也算我对母狼赎罪了。人和狼都是不得已埃”
    人破坏了狼的栖息地,狼侵犯了人的安宁,杀戮、诅咒、报复、遗孤……一切终究能怪谁?
    怀抱这一出生就受人们诅咒的小小异类孩子,我和小狼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车行路上我心事重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会儿又下车给小狼喂奶、把尿、休息,休息够了再换车。坐上半天的车就在沿路小县城的旅店休息整顿,买一些牛奶和儿童退烧的药给他吃。从若尔盖到成都短短一天的车程,我磨磨蹭蹭走了三天。一方面想让小狼逐渐适应从高原到平原的落差,也避免他晕车;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多一点时间想好小狼到成都以后将要面临的问题。现在小狼是把我当唯一的依靠了。可我的父母再开明也不会容许女儿“引狼入室”的,妈妈是连狗都怕的人,何况是野狼。而且,狼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城市人的家里断然不能违法喂养。
    虽然小狼现在看起来还很趣致可爱,跟小狗没多大区别,可他毕竟是小野狼,任何人都会说:“长大怎么办?要咬人的1其实对这点,我自己心里也没底。虽然从前跟狼偶尔的一两次接触中,狼对我很友善,可现在这只小狼是要天天养下去的,万一哪天野性大发,咬我或者咬到别人,这可怎么得了?等他很快长成大狼,又在哪里寻找活动空间呢?这些深远的问题我一路想了三天也没想清楚,眼看已经到成都了,再磨蹭也得回家,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小狼暂时藏在我的画室里吧。
    我家是复式结构的房子,这是我用工作十余年的积蓄为父母买下的居所,为的是能和老人们生活在一起,儿女能给父母最珍贵的礼物莫过于时间和陪伴。这房子一共三层,画室是在三楼自己修的一个屋顶阳光房。三面采光的玻璃门窗,通风透气都挺好。父母很尊重我的隐私,一般很少上三楼画室来打扰我作画,所以画室是目前偷养小狼的唯一去处。
    然而要到画室,必须想办法瞒住父母,穿过一、二楼,这是第一道难关。如果过不了这一关,小狼将无处可去。
    回家之前,我先在家附近找了块没人的绿地,让小狼吃饱喝足透透气,然后让小狼躲进纸箱子里,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他,心怀忐忑地念叨:“小狼啊小狼,你可得沉住气,接下来我们要一起闯关了。”小狼机灵的眼睛骨碌碌地望着我,仿佛有所领悟似的,在纸箱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就不再动了,很快进入了“死亡”的状态。我盖上纸箱拍拍箱盖,箱子里毫无回应,小狼“死”得非常到位。我会心一笑,回想这三天赶路的时候,白天温度太高,小狼在我怀里热得待不住,我就给他准备了这个纸箱子,把小家伙装在里面搭车。闻到有陌生人的气息,小狼就一声不吭地躺在箱子里装死,即使车子再颠簸,即使有人敲拍纸箱他也悄无声息。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纸箱子里会有活物。小狼的合作立刻给我增添了几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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