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211)

2025-10-10 评论

    于是他冲上去了。那个女儿发出了一声狂叫……他退了下来,做了一个姿势,于是那个小孩畏怯地走了上去,接着那个裹棉被的兵,强烈地颤抖着,向女儿伸手。但那个女儿突然喊叫起来,冲向锁着的门。
    “官长!官长!”
    粗矮的兵士追了上来,把她摔倒;同时他底伙伴跑过来捉住她底四肢。她继续喊官长,拼命挣扎。那个裹着棉被的兵士举着灯,露出一种厌恶的,愁惨的表情。那个父亲拼命地滚到女儿身边,挨了致命的一踢,沉寂了:那头老狗也沉寂了,悄悄地观望着。
    锁着的门沉寂了一下。接着便被从里端抬开,朱谷良走了出来。
    朱谷良,在开门以前,向蒋纯祖说了他们应持的态度,即应该安静而理智,然后吩咐蒋纯祖和李荣光和他一同走出。他们显露在灯光下。朱谷良表情阴冷,笑着奇异的笑容,右手插在衣袋里。他是提着武器,含着这种阴冷的表情;他短促地想到他在饭后向主人说话时所有的感情——他明白各样的生活,和他底同胞们趋向人类底最美的目标——浮上那个奇异的笑容。
    现在是无比的冷酷和仇恨。现在是,假如可能,他便把这些兵士杀死,不能有别的。
    那种优越于全人类——在人类中间,最优秀的,是他底伙伴——的意识,使朱谷良冷静地站在这个邪恶的场面里。朱谷良,拥有广漠的生活,在这些场合里,是要站出来执行人类底法律的。
    朱谷良们底出现,使那个粗矮的兵士放弃了那个女儿,站了起来。
    “你是谁?”这个兵凝视了一下,问。
    “你们撤退下来了吗?”朱谷良温和地问。
    “当然撤退了!”这个兵轻蔑地大声说。
    朱谷良满意这个回答。他看出这个兵底险恶是已经被他消灭了一半了。由于那种保卫自己的本能,并由于这个兵底这句回答,朱谷良心里忽然有了温暖的,诚恳的感情。在这种场合里出现的这种感情他是熟悉的。
    朱谷良简单地笑了笑。
    “同志,我看算了吧!”他忽然用有力的,诚恳的,然而威胁的声音说,笑着。
    “你是宪兵?”那个兵想了一想,简单地问。
    “同志,我是宪兵。”朱谷良用同样的声音说,表示威胁,同时表示对于宪兵之类,他自己是毫不看重的。“是的,同志!”那个兵狠狠地说,然后以明亮的眼睛环顾——那个女儿蹲在地上,看着他们——“不过,这个地方不是你底吧?我们要拿点东西,行不行?”他戏弄地问。
    朱谷良不答,看着门外,意识到事情已经完结,意识到自己底优越,就露出冷酷的表情来。
    “你们东西拿好了没有?”那个兵回头说。“那么走!”他挥手。
    “慢点,”他又说。“同志,你们先一步来了!一路走吗?”
    他威胁地问朱谷良。显然他不能如此不光荣地离开。
    朱谷良淡漠地看自己伙伴——这种眼光使蒋纯祖畏惧——发觉到李荣光底踌躇,看着李荣光。
    “你要和他们一路吗?”朱谷良问。
    “来吗?”那个兵很得意地笑着说。
    李荣光看着朱谷良,颤栗了一下。露出卑怯的,小孩般的,恳求的神情:他感觉到这些兵士才和他是真正的同类,他渴望自由。
    “去吧。”朱谷良说,笑了一笑。
    李荣光生硬地走了两步,好像不会走路。
    “同志,我道谢啊!”他回头,突然大声说。
    那个粗矮的兵发出得意的,快乐的笑声,走出门。火光照着浓雾,兵士们从浓雾中走去。
    “无耻的东西!”朱谷良骂,不知何故感到失败的严重的苦恼。
    而在这个瞬间,那个女儿站了起来。溜进房去了。朱谷良,在解开了主人之后,便在桌边站着不动,沉思了起来。他是明显地看出自己底屈辱来了。于是,他开始痛苦地谴责自己刚才的诚恳和温和,认为这是由于自己底怯懦。像很多人一样,虽然这种感情是他经历过无数次的,虽然它们在当时是很明白地使他胜利的,他还是要为它们痛苦。人们从现实里,由现实的感情行为而得到的胜利,是永不能满足在事先和事后所有的精神上的纯洁的,宏大的企图的。“难道我承担不起我底信仰吗?”朱谷良想,于是决定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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