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260)

2025-10-10 评论

    这两个力量愈向相异的方向运动,它们底埋藏在社会精神底深处的根须便斗争得愈尖锐,纠缠得愈痛苦。在观念上,或者理性上,人们解决了一切,但在感情和情欲底洪流里,人们沉没;人们不能避开每天遇到的、实际生活里面的一切。处境最尖锐的,是企图建立自己的青年们;而他们底行为带给了父母们以无穷的痛苦。
    蒋纯祖进入了一个救亡团体,渐渐地就进到更深的地方去了。他渐渐地熟悉了武汉,熟悉了他周围的人们。但他只关心一件事。他希望自己在目前的新的一切里走到最高的地方,在光荣中英雄地显露出来。这个愿望。比一切愿望更强,并比他自己更强。
    蒋少祖说,在武汉,每个早晨都给青年们带来一个美好的机会,而每个机会都会造成一个浪漫的骑士。
    蒋纯祖,在最初的冷酷的虚荣中,企图投效空军。那些装束浪漫而华贵的飞行员们,当他们在街上懒懒地行走的时候,是要被全街的人们注意的。但他从未想到这个意念会真的实现。
    而王墨底出现打消了这个意念。
    蒋纯祖在街上遇到了成了飞行员的王墨,和王墨作了短时间的谈话。王墨问他什么时候逃出来的,现在住在哪里。他问王墨是什么时候在笕桥毕业的,作过几次战;他告诉王墨说,汪卓伦死了。王墨非常的感伤,说要来看他们。于是他们分了手。
    在这个会面里,王墨是热烈的,蒋纯祖却很冷淡。一个瘦小的,美丽的女子挽着王墨的手臂,王墨没有介绍,蒋纯祖不时搜索地看她。分手以后,蒋纯祖心情很冷酷。
    蒋纯祖底荣誉心是那样的强烈,以致于带着一种冷酷的性质。他不觉地认为,别人所得到的,和别人能够得到的,都是值得厌恶的。蒋纯祖还没有能够得到朋友。别人对他的轻蔑——他觉得是这样——使他羞辱而苦恼,但同时他以孤独为荣。他所接触到的那些青年们认为他是骄傲的:于是他们憎恶他。
    傅钟芬对他改变了态度;她和他重新熟悉起来了。发觉他懂得戏剧。并在学习音乐,傅钟芬便崇拜着他。蒋纯祖常常教她唱歌;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时间,他们双方都觉得快乐。傅钟芬热情、任性,为朋友挥霍金钱——傅蒲生每次给她——对朋友有过多的感情上的希求;她心里充满了爱情的知识和幻想,热望恋爱。
    傅钟芬对蒋纯祖那样的亲密,以致蒋纯祖时常秘密地羞耻。他觉得傅钟芬是天真的,而他是她的舅舅;他常常厌恶自己。在这个热情的少女身边,蒋纯祖的冷酷的骄傲是消失了。像一切青年一样,他经历着肉体的蛊惑和痛苦——而他是特别强烈的。
    他开始避免和傅钟芬接近。但傅钟芬对这一切是毫无智识的,或者装做是毫无智识的。她对爱情是充满了知识,而这知识奇妙地和幻想混和了起来,于是她和蒋纯祖之间就开始了异常的局面了。她常常那样感伤,热烈得可怕,要蒋纯祖替她做很多事情;常常又那样的阴沉而乖戾,拒绝了蒋纯祖因她底要求而做成的事情;她说,她再不信任朋友了,她从此明白,在朋友中间,原是冷酷无情的,世界上绝没有完全地互相理解的朋友。
    傅钟芬,因为某一件屈辱,睡在床上哭了;蒋纯祖走了过去,好像没有看见。傅钟芬坐了起来,冷酷地望着前面,大声说:“好!”并点头。于是在蒋纯祖回来的时候,她便冷淡的走到他面前去,向他索还她借给他的一切书籍。但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她又把这些书籍拿了回来;她的目光羞怯而温柔,表示甜蜜的忏悔。
    傅钟芬认为,一个美丽的女子,是为爱情而生存的;她认为,爱情底关系愈不平凡、愈反抗家庭和社会,便愈美丽、愈动人。但常常的她是没有什么观念的:这个时代有很多这样的美丽的例子——她觉得它们是美丽的——对于一个热情的少女,是那样的富于刺激。这个时代给她提供了一个“她”;她觉得这个“她”是有着忠实的心,热烈的恋情,和勇敢的行动;她常常地就是这个“她”。而“她”底那个“他”,是富于才能,有着光荣,忠实而勇敢的。她不懂得蒋纯祖为什么不是这样。
    蒋纯祖,痛苦而混乱。再不能继续他底学习了。他开始了和声学底学习,做了不少的功课,现在是完全丢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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