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两性间的关系,蒋纯祖曾经有道学的思想;他用这种悲凉的生涯破坏了这些思想。对于他、悲凉的生涯是壮阔的,自由而奔放的生活,童年的生活和专制的学校生活使他对两性关系有着暧昧的、痛苦的、阴冷的观念,他常常觉得这种关系是可耻的;但他又有美丽的梦想学说。,这个梦想比什么都模糊,又比什么都强烈——他现在完全地走进了他底梦意,他和那些痛苦的观念顽强地斗争。他开始想到,人底欲望是美丽而健全的,人底生活应该自由而奔放;在天地间,没有力量能够阻拦人类,除非人类自身;那些痛苦的观念,是一种终必无益的阻拦。他是混乱的;他一面有悲凉的抱负,一面有健全的生活的理想,而在接触到实际的时候,那些痛苦的观念便又复活;这种欲望底痛苦,不再有道学的伪装,因此显得更坚强。他底内心活动能够调和一切和无视一切,唯有这种痛苦无法调和,同时无法无视。
在剧队里,蒋纯祖多半异常沉静,但有时是活跃而喧嚣。像一切素质强烈的人一样,蒋纯祖底声音异常大,动作异常重;感情猛烈,好胜心强。也像一些强烈的人一样,因为欲望底痛苦比别人强,蒋纯祖是羞怯而混乱的。
蒋纯祖曾经用道学的思想来满足妒嫉并防御欲望底痛苦,现在,在新的环境里,他再无防御;他是爆发了出来。他不能够觉察到别人对他的不满。他是深深地感觉到他身上的矛盾的,但他,年青的梦想家,不愿意想到他们。他觉得,仅仅是悲凉的生涯,以将来的痛苦惩罚现在的错失,便可以解决一切。他想象他现在有错失,这种想象是甜蜜的慰藉;因此他不知道现在的错失究竟在哪里。
这是这个社会,这个时代所产生的个人主义者。剧队里面的人们,多半是这种个人主义者。经验较多,而失去了那种强烈的热情的人们,就常常显出投机的面貌来。而那些缺乏心力动力因见“四因”。,容纳着一切种类的黑暗的意识而不自觉的青年们,亟于一劳永逸地解脱自身底痛苦,亟于获得位置,就体会出对最高的命令的无限的忠诚来,抓注了这个时代底教条,以打击别人为自身底纯洁和忠贞底证明——人们本能地向痛苦最少,或快乐最多的路上走去,人们不自觉投机以拯救自己;这些青年们,在人生中,除了这种充满忠诚的激情的投机以外,再无法拯救自己;另一些青年们,在这个阶段上,他们底心灵在投机上面战栗,由于各种原因,以个人底傲岸的内心拯救了自己。人们并不是很简单地就走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但人们又愿望自己是一劳永逸地变成适合于新的理论的,新人类;人们相信自己已获得了全新的生活,相信自己是最善最美丽的,如果突然失望了,人们就会痛苦得濒于疯狂。年青的人们不为自身底缺点而痛苦,因为他们善于想象,并且不愿看见;对于他们,虚荣心底痛苦高于一切。
在这个演剧队底内部,有一个影响最大的带着权威底神秘的色彩的小的集团存在着。这个小集团底领袖显然就是剧队底负责人王颖;负责剧务和负责总务的两个人都属于这个集团,张正华显然也属于这个集团。这个集团里面的人们底一致的行动,权威的态度和神秘的作风,唤起了普遍的艳羡与妒嫉。这个集团常常对某一个人突然地采取一种态度:对这个人,他们原来是很淡漠的,但在某一天,他们以一致的态度。包围了这个人,说着类似的话,指摘着同样的缺点,使这个人陷到极大的惶恐里去。有时候,剧队召开会议,这个集团一致地提出、并赞成某一个议案,并一致地打击反对者。他们聚在一起严肃地谈话,另外的人一走近,他们便沉默;他们对工作抱着自信的,坚决的态度,他们极活跃,但又极沉默;显得他们心里有着秘密的,神圣的东西,世界上没有力量可以打击他们。特别在遇到别人底恋爱的时候,他们就鲜明地,压抑不住地表现出这种东西,他们傲岸地,镇定地走过去,好像老军官在新入伍的兵士们面前走过去。这种最高的满足唤起了人们底艳羡和妒嫉;人们希望加入到他们里面去,假如不可能加入,人们就反抗。
蒋纯祖迅速地战胜了他底音乐上的竞争者,成了音乐工作底负责人。他对这有很多感想。他觉得自己底音乐知识是很有限的,为什么别的人们竟然比他更贫乏;他发现很多人,特别是少女们,都能够唱歌,但不求理解,毫无更多一点的音乐才能。在戏剧上这也一样。队里的对社会科学和文艺的学习空气很浓厚,但对于音乐都很淡漠;对于戏剧,则重复着关于演技的探讨。在社会科学的学习上面,由于那个权威的集团,蒋纯祖怀着痛苦的情绪:他亟于学得更多、他亟于接近这个集团。他想到,是由于这个集团底操纵的缘故,大家忽视了戏剧和音乐的实际的部门,像一切人一样,他觉得他所从事的东西是最重要的。于是他有了实际的理由,敢于在心里确定了对这个权威的集团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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