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301)

2025-10-10 评论

    “我承认你底批评!”蒋纯祖沉默了一下,说。他底脸打抖。他痛苦地看了王颖一眼:现在,屈服于会场里的严肃的、诚恳的空气,并深切地感到这种空气,他对王颖和解了。他回答了沈白静,感到自己站在这种崇高的场面里,是纯洁的。沈白静继续安静地,严肃地说下去。蒋纯祖感动地听着,觉得自己心里有清新的力量,觉得自己能够随着这个时代前进,理解,并征服自己底弱点。
    “同志们刚才很多次提起我们底那些为工作而牺牲了的同志,但同志们是否能真的学习他们?很成问题!很成问题!我不会向你们描写什么,同志们不能以为这个时代是享福的时代!”沈白静愤怒地说。他,这个老兵,被刺激起来了。“刚才在辩论的时候,你们里面有人看书!在女同志里面有人吃花生米!这对得起为工作而牺牲的同志吗?这难道不可怒吗?”他说。他对大家从来如此严肃:他底被刺激起来的心灵,向目前的这个时代要求更多,更多的东西;他确信先前有过这些东西。那两个吃花生米的两个女同志中间的一个,低下头,低声地啜泣了起来。于是他更激烈,更严厉,更沉重。他说到了他从来未对它们发表过意见的问题。“大家争论恋爱问题!但恋爱是什么呢!只有真的明白恋爱底意义的人才配恋爱!我看见不知道多少醉生梦死的幻想——这叫做恋爱?大家说这是艺术的团体!正是艺术的团体,应该更严肃!同志们,没有一件事情是好闹着玩的,同志们,我们应该觉醒!”
    在女同志们里面有激动的哭声传出来。他向那边看了一眼。
    “不要哭,而要觉醒!同志们,”他感动地说。坐了下去。他抱住头。
    “我们……接受……你底批评!”那个啜泣的女同志站了起来,说。
    沉默了一下,王颖站了起来。
    “我们接受从沈白静同志底丰富的经验来的批判。”他严肃地说,看着桌面。“我们希望各位改正缺点……好,今天散会!”他痛苦地抬起头来。
    沈白静最先走出去。大家悄悄地走出去,有人吹熄了几只残烛,在黯澹的光线里人们更静默。走过楼道的时候,有人开始说话:简短、微弱、严肃。这种表现,是人们走过生命底最严肃的场所时所有的。
    蒋纯祖走出楼房。已经过了十二点钟,雷雨已经止歇,草场上有凉爽的、愉快的风,各处滴着水,繁星在天空闪耀。蒋纯祖站在滴水的桃树旁凝望楼窗:楼窗里有灯光和人影。蒋纯祖轻轻地叹息,并且盼顾。

    演剧队在万县工作了十天,六月下旬到重庆。大家希望在重庆能够大规模地展开工作,但工作刚开始就遇到了困难。经费底来源被窒息,而且从某一个上级机关传来了解散,或改组演剧队的消息。大家底情绪显著地沮丧了下来。奋斗没有结果,明确的命令也没有下来,在七月中旬,王颖、沈白静和另外的几个人辞去职务,离开了演剧队。接着由一个本来毫无关系的上级机关下来了改组的命令,并派来了新的领导者,在旧的负责人离队的时候,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哭了:现在他们明白,往昔的一切,是怎样的美好了。大家不同意这个改组,陆续地离开了演剧队。一部分人走到一个组织更大的剧团里去,其中有高韵和蒋纯祖。
    这些青年们就是这样地分散了,以后他们要兴奋地追怀那些在长江沿岸的城镇里度过来的光荣的、美好的时日。这些青年们,带着火热的理论,从此开始经营他们底艰苦的生活了。他们不能知道在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在改组的命令下来以前,他们痛苦着开始了为个人底生活的斗争。
    蒋纯祖坚信他无论如何要过一种自由的生活,无论如何要征服他底怕羞的、苦闷的性情和阴晦的生活观念。他已经明白了新的生活,他觉得这讨厌的一切是从旧的生活里带来的。他找到了各样的理由,相信自己能够在这个社会里单独地奋斗出来。在这种时候,他和高韵的爱情就增加了他底自信和勇气。
    有一点是重要的,他有有钱的亲戚。这就造成了他底自信和勇气。爱情和金钱同样地使他有羞耻和苦闷,但他,相信了自由的生活,认为必须克服它们。做着爱情底和功名底梦价,建立一个在合法范围内活动的“公开的工人党”,故名。,他就耽溺到浮华的幻想里去了。诱惑最先是轻轻地、温柔地、在阴晦的反抗旁边低语、飞翔、然后就强烈地、光明地、雄辩地站了起来,热烈地拥抱了他底俘虏。从武汉到重庆,蒋纯祖带着一种奇特的自觉替这些诱惑清除道路,他觉得,那些阴晦的、痛苦的内心反抗,是必须征服的。蒋纯祖不愿意成为弱者,不愿意是卑微的人:他认为,这些痛苦,这些颤栗,是弱者们所有的;这些弱者们,明白了自己底无力,抓住了任何一种人生教条,装出道德的相貌来。他认为所谓道德,是这些弱者们造成的,只有他们才需要。他认为他自己经验过这个:在加入演剧队以前,他有道学的思想,而他明白,这种道学的思想是由于软弱、自私、和嫉妒。演剧队里的新的生活证明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并非弱者。他乐于相信这个,他替浮华的梦想清除道路,他顽强地和他底弱者的一面斗争。于是,这一切,就把这个软弱的青年造成一个自私的、骄傲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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