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327)

2025-10-10 评论

    疑虑的表情出现在她底脸上,她有罪地笑着。她问蒋秀芳吃了饭没有,然后她叫佣人端进饭菜来。在蒋秀芳痛苦地吃饭的时候,她招丈夫走进后房。陆积玉怕家里等待,回去了,这使得蒋秀芳更痛苦,她不再感觉到饥饿,她吃了一点点,痴痴地望着窗帘。没有池塘,没有树,没有仁慈而美丽的——梦里的那些人,她只是荒唐地走了可怕的长途,现在不能再走了。
    蒋淑媛招丈夫走进卧房,开始商谈。在这种生活里,一切现实的利害都在谈话里赤裸裸地陈列出来,爱情或类似的别的什么,就是现实利害底协调。蒋淑媛愤怒地向丈夫说,她无论怎样做都不会讨好;接着她嫉恨地咒骂蒋少祖。王定和冷淡地、安静地、事务式地听着她。
    “你应该,”王定和突然愤怒地说,“你应该在阿芳面前收敛一点!你这样什么事都办不通!我多少次叫你中庸一点,中庸一点,中庸而温和——你自寻苦恼!”
    蒋淑媛支着面颊,痛苦得颤抖,看着他。
    “连你都这样说,何况别人!”她说,有眼泪,“难道我这个人真的没有同情?难道我这个人底心真的这样冷?就是看死去的哥哥份上,也应该……何况你底钱不是从爹爹那里来的!好,现在说我心冷,我蒋淑媛不算是人!”“爹爹那里来的?你们蒋家底自夸,固执!”王定和说,勉强地笑着。“帮助不帮助,看我愿意不愿意——但是你总不能推她到大门外面去!”
    “我偏要!”蒋淑媛低声叫,继续流泪,嘴唇战栗着。“叫你不要自寻苦恼!”王定和缓和了下来,抽烟,笑着,“这算得什么……在厂里给她安一个位置,翘一翘手指头的事情!”
    “你们这些狠心的男人!她是我身上的人,我不能让里里外外这么多人说闲话!”蒋淑媛气愤地说,站起来,揩眼泪,然后向外走,王定和明白她已经同意了。
    “阿芳,吃饱了吗?——我找件衣服给你换换!”蒋淑媛走出来,容光焕发地笑着说,显出贤良的主妇的样子来。重要的是,这一切,在检讨了现实的利害之后,决不是虚伪的。
    “你说,你怎样来重庆的呀?”她坐下来,甜蜜地问。“娘死了,因为……”蒋秀芳说,显然她随时都困窘,不会说话。
    “怎么,可怜!”蒋淑媛叫,严肃地看着妹妹。“我前不久还想到……我料到……”蒋淑媛流泪,说。
    蒋秀芳严肃地看着她。蒋秀芳感觉不到,这一切里面的那种现实利害的成份,但她不觉得这一切是亲切的。但她仍然衷心地感恩,因为她要求的并不多,面前的这一切,已经是意外的获得了。那个梦想领导她到这里来,但她从未想到它真的会实现;那个梦想,实际上是已经在辛辣的旅途中实现了。那个苏州,那些美丽的人们,是深藏在她底心中,不会被任何事物损坏了。
    因为蒋淑媛没有再问到她底母亲,她就避免再说。她说她没有找到大姐;蒋淑媛告诉她说,大姐底家在夏天被炸毁了。
    她迟钝地沉默着,觉得狼狈。
    “我真记不起来了!长得这大!”蒋淑媛说,笑着。“你从前小学读毕业了没有?”
    “没有……阿姐,我想找事做,就在厂里做都可以了!”蒋秀芳说,有了顽强的情绪,觉得面前的一切和先前的一切都变得遥远了;她是扰乱地笑着,但严肃,笨拙,而逼人。在她底拘束和迟笨里,透露了简单的严肃,和对命运的冷淡的认识。她这种表现鲜明地反映了目前的这种生活底现实利害,使蒋淑媛感到有罪。
    “笑话!阿芳啊,你还是小孩子呢!”蒋淑媛大声说。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接着就有叫姑妈的动人的叫声。蒋秀芳站起来了。她未看清楚什么,但她觉得有一种热烈的,甜美的东西从她底冰冷的心里升了起来。姑妈打皱的脸和花白的头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惊慌的,喘息的沈丽英,姑妈跌踬着,叫喊着,走了进来。
    “儿啊,长得这么大了啊,这么多年……”姑妈哭,跑到蒋秀芳面前。
    “姑……姑妈……我……”蒋秀芳哭,低下头来。“可怜你底苦命的妈……好女儿啊!”
    怜悯和悲伤的激动产生了一种力量,老人底对过去的无限的追忆产生了一种力量,蒋秀芳在这里找到那个甜蜜的苏州和那些美丽的人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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