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叫成一团,而后,她们安静了,重新有了绸衣底氵悉声。
接着她们就又叫起来了。
“我们底头脑是封建的呀!”“淑媛姐姐才是维新派!”“她是细皮白肉!”“啊,我们老了啊!”
大家稍稍有点疲乏,空气变得自然了。不停地响着吃瓜子的声音。有人打起呵欠来,大家都打起呵欠来了。她们用她们底精致的、戴着钻戒的白手掩着嘴巴,她们眼里有疲乏的、愉快的眼泪。
在男客们里面,谈话生动了起来。这主要的是因为有新奇的、生动的、善于雄辩的角色在——这个角色是蒋少祖。
蒋少祖觉得,在他底身边的,那是一些平庸的人。这些人已经被生活所压倒,愚蠢而自满,蒋少祖愉快地对他们取着骄傲的态度,最初大家谈笑话:有一个留着小胡须的家伙是特别地善于诙谐。但在笑话里面,蒋少祖笑得很勉强了,他显得有点疲乏。接着,陆牧生攻击他,王定和用搜索的、含着敌意的眼光看着他,他活泼了起来。他底机智的讽刺使满座惊倒。
王定和轻视蒋少祖底信仰,但蒋少祖对这个显得毫不介意。在王定和底敌意的热情里——王定和毫不掩饰这个——蒋少祖就成了中心人物了。
蒋少祖,他并没有那么愚笨,来和这一批人辩论理想和信仰。他底花花公子式的愉快的机智,是足以应付他们的。从王定和底口里,大家都知道蒋少祖是年青的政治家,而对于所谓政治家,大家是怀着恶意的,于是,不管相识与否,都攻击起蒋少祖来了。蒋少祖应付这些攻击,是胜任而愉快的。“依你看来,中日会合作么?”陆牧生问。
“中日合作,像这样子:中国是马,日本骑马。”蒋少祖说,比着手势,懒洋洋地躺在椅子里,愉快地笑着。随后他滑稽地做了一个歪脸,好像在嘲弄这匹马,和这个骑士。大家笑了。
在大家底笑声停止了的时候,傅蒲生在电扇后面大声地笑了起来:他才懂得这个。王定和笑着看了大家一眼,对客人们底愉快感到满意。
然后他用搜索的、严肃的目光看着蒋少祖。
大家谈到民主、独裁、国际上的某某和某某。蒋少祖,以他底丰富的知识和机智,使大家不停地哄笑着。但谈话并不就这样结束:一种严肃的、兴奋的东西在王定和底身上表露出来了。这是,在对蒋少祖底批判里,痛苦的热情所产生的结果。严肃的内心斗争,是在轻松的哄笑下面进行着。
陆牧生说,他对一切感到悲观。他严肃地说了很多,但就在这种兴奋的叙述里,他安慰了他自己。王定和拦住了他,用尖锐的声音向蒋少祖说话。
和陆牧生所说的话相反,他说中国底前途是乐观的,但他却又并不是在反对陆牧生。他是在反对蒋少祖,虽然蒋少祖对于这个题目并没有说什么。
王定和,带着一种热切的感情,说他懂得政府底痛苦。“我们知道,一个当家长的人,总是不被儿女们理解的,我常常这样想。”王定和用兴奋的、痛苦的声音说,愤怒地笑着,看着蒋少祖。“你知道中国底情形是多么复杂啊!”他说,忽然亲切地笑着,希望说服蒋少祖。“是的,只有实实在在地处在那个地位上,比方说,才晓得当局底痛苦。”他严肃地说:“你看看南京吧,这几年是进步得多快,但偏偏,比方说,有一些叛逆的儿女,对于这些个叛逆的儿女,一个家长怎得不痛苦,这个家长说‘只要你回头,我总会为你杀猪宰羊,忘记过去的一切的……’而我们却自私,没有良心……”他痛苦地说,流出了眼泪。
“这是浪子回头啊!”蒋少祖严肃地、优越地大声说。他匆促地笑了一笑,企图遮藏王定和底眼泪所带给他的痛苦。
大家沉默了。电扇传出强大的声音来。坐了一下,王定和和陆牧生一道走了出去。
“卖弄小聪明的东西,可恶已极!”王定和愤怒地说。
“他根本是小孩子!”陆牧生说,快乐地笑着。
王定和又进来的时候,大家正在围着汪卓伦谈论中国底海军。谈话在一种拘束的、庄严的空气里进行着,王定和底进来使大家停顿了一下。显然王定和,他底那种违背做主人的心意,并违背老练的世故而暴露出来的激昂和痛苦,是这种拘谨的空气底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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