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387)

2025-10-10 评论

    “是的,是的,我也这样觉得!”孙松鹤单纯地说,眼部打颤,“但是怎样办呢?”他焦急地问。
    蒋纯祖暂时沉默着;听着外面的尖利的风声。
    “你知道怎样办的,用你的信心和意志。”他说。他底意思是:孙松鹤将要走一条严肃的、朴素的道路,而他,蒋纯祖,将要走一条险恶的、英雄的道路。
    “并不这样简单的!孙松鹤说,不觉地意识到了蒋纯祖底情感;“我为这件事情非常气愤!我觉得我需要结婚,但是凭什么我要向那些家伙低头呢!你晓得,做人是这样的困难!我昨天简直发誓不再追求她了,她是这样的胡涂,唉!”孙松鹤说。为了向蒋纯祖辩解,他就咒骂他底纯洁的偶像了;他确信,这样说,必会得到蒋纯祖底同情。显然的,在这些方面,蒋纯祖是远远地超过了他,蒋纯祖底刚才的那一大段独白,对于他,是一种严重的威胁。在这里,他就突然变成一个这样简单,这样平易的男子了。当他不代表着那种火焰,当他成为一个个人的时候,他就立刻成为一个最单纯的男子了。他咒骂他底偶像,他说,他从前所离开的,比她好得多。蒋纯祖优越地明白他底情感。
    “不是这样说的啊!”他说,笑着。
    “我的非常气愤!——将来看着吧!”……他底脸颤抖了。“我现在只能负我自己底责任!我必须忠实,……这个时代自然有缺点,但是,除了天堂,没有没有缺点的!”他说,反抗蒋纯祖的威胁了。他重新成了“火焰”了,他底脸不住地打抖,显得非常严厉。“我始终警告自己,在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走的道路!”火焰,严厉地说。

    张春田仍旧想把石桥小学恢复起来;他底田地已经卖光了,他就用房屋来抵押。对于蒋纯祖底拒绝,张春田是毫不惋惜,他企图把王静贤重新举出来。他企图,在他底恼火的,孤注一掷的态度里,使那个刺伤着他的蒋纯祖感到伤痛。但王静贤不肯答应,首先,因为这是太使他所崇拜的年青的英雄难堪,其次,因为石桥小学底处境,在蒋纯祖底手里,已经弄得异常恶劣,他感到惧怕;最后,因为他生着病:眼睛,和腿,都不行了。张春田和赵天知,在冬季底泥泞里,亲自用滑竿把他抬来抬去;他在滑竿上面天真地大叫,求饶,使街上的所有的人都大笑着站下来观看。张春田和赵天知底这种穷凶极恶的,讽刺的,辛辣的作风,使蒋纯祖觉得异常的难受。
    但石桥小学仍然从此倒台了。农历年关左右,连续地发生着不幸的事情,一切都崩溃了。最后,张春田在附近的北门场上和何寄梅发生了猛烈的争吵;其次,赵天知和周国梁凶恶地打了一架……一月下旬,石桥小学底教室被人纵火焚烧了。
    在北门场上,因为临近县城,每年有两次小学教师赶场的事情,大家称这种赶场为六腊战争。情形是这样的:在每年的六月和腊月,无数的小学教师——在乡下,想干这种职业的青年,是非常的多——和小学校长集中到北门场上去;那些希望发迹的乡下的青年们坐在茶馆里待雇,小学校长们就威风堂堂地来往着,观察,并挑选着他们底货色。发生着妓女拉客似的事情;发生着争风吃醋,运动,请客的事情。这种热闹的战争,是形成了一种风俗,奇奇怪怪的场面,是非常的可观。这一次,张春田大大地破坏了何寄梅底生意,他们在北门场底茶馆里大吵起来了。因这个冲突,在石桥场,赵天知和周国梁大大地干起来了。
    同时,关在石桥场底镇公所里的,用绳子捆在一起的二十个壮丁在突然之间逃跑了。何寄梅一口咬定这是蒋纯祖干的,虽然在这些日子,蒋纯祖病倒在床上名。为学继王守仁之说,主张“百姓之用即道”,宣传“明哲,未出校门一步。
    那一把凶险的火,是把石桥小学烧去了一半。蒋纯祖吐血、发烧、病着、但奋勇地抢救东西,几乎被烧死。在末尾,他从火焰中跑出来,昏倒在地上了。关于蒋纯祖底病情,关于人类底疾病,详细的叙述,是不可能的;肉体底毁伤,暴露了出来,累积的,无穷的刺激,常常招致了可惊的麻木不仁。无数的脓疮,溃烂、残疾、在人类里面呼号着,人们是习以为常,只要掉头走开,便不再记起了;那些病患者自己,的确的,也并不是永远地痛苦着,从他们底内心,常常到来了一些小小的缓和,时间一久,他们自己也就麻木了。蒋纯祖就是这样地忍受着他底日益严重的病痛的;到了现在,他差不多是毫不挂念它了。别人底挂念,对于他,变成了一种痛苦,所以他就沉默了。在他们里面,大家都有着疾病,孙松鹤咳嗽了整整的一个月,弄得非常的恐怖,因为即将结婚的缘故,就更恐怖,现在每天早晚都和自己恶斗着,跑步,做体操了。赵天知是不时地吐血,但他已经有了经验,自己在医治着。只有张春田是完好的,虽然肚子里面,也有着一些古怪毛病;张春田,是已经到了热血平静的年龄,常常要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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