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41)

2025-10-10 评论

    看见洁白的蒋淑华,他立刻露出了那种单纯的、严肃的、欢悦的态度。好像他好久便准备了这个。
    蒋淑华有些屈辱,有着那种悲伤的、冷淡的心情。这种心情底出现通常是不管对方是怎样的人的:一位孤独的、高尚的女子需要保护自己。她是带着这种冷淡的表情站起来的,但汪卓伦没有注意到这个,他进门,向白衣底所在鞠躬,然后带着极大的严肃凝望着窗外。
    进门前他感到她在,并且感到了雷雨。他凝望着雷雨,向蒋淑珍严肃地、羞怯地笑着,好像告诉她说,这雷雨,是给了他以非凡的印象。他觉得一切都很简单,他有了最善良的可能——他在小沙发上坐下来,看着蒋淑华。
    “南京常常下雨。”他说,带着极大的率真。
    蒋淑华摺好衣裳坐下来,玩弄桌边的白兰花,好像没有听见他,但她看了窗外,明亮的黑眼睛看向雷雨底深处。
    蒋淑珍开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她欢喜而羞愧。她感到她骗了谁,而这件事假若结果不良好,那么这个谁便要痛苦。
    “为什么我不和他说明白呢?淑媛说了什么?”她苦恼地想。“不明白总是不好的。”她想,坐下来,想到离开要好些,她便又站起来。
    “我去找少祖。”她有罪地小声说,笑着,红着脸,轻轻地走出去。
    蒋淑华和汪卓伦凝望着她走出去的门,感到精致的房内有了极大的安静,他们需要这安静;而雷雨在窗外。窗前的槐树在雨中摇荡着。
    沉默了很久。这沉默是充实的。
    “今天你没有打牌?你好像不喜欢。”蒋淑华说,意识到说得过于亲切,脸微微发红。
    “不,我喜欢。”汪卓伦率真地回答,眼睛笑着。“令尊前年归天的时候,我去你们家里过。你那时候不是很忙吗?”
    “啊,混乱得很。父亲死了,儿子总不晓得怎样是好的。特别是我。”
    “你底责任尽了。你……”她止住,嗅白兰花,觉得由自己一个人提出话来不好。
    汪卓伦温柔地沉默着,这是被对父亲底回忆引起的,他底潮湿的、美丽的眼睛里面有了严肃的微笑;他坐得很安适,觉得从未这样安适过。忽然他觉得过去的一切是非常的遥远了。
    “我们家庭很简单。早就破散了。你们家庭,现在正经历最大的试验。我觉得一切是没有头绪的。一个人是一个头绪。”他诚实地说。
    “是的,是的。”蒋淑华感到他说得最适当;“早就有人声明了,各人走各人底路!”她笑着叹息,温柔地搁下白兰花,看着窗外。
    于是他们都感到互相谈家庭是不好的,这显得太露骨;而他们已经意外地很亲近了。这种感觉证明了他们底亲近,于是他们企图拉开些。但一切已经确定了,那种温柔的安静,在充满着雷雨底辛辣的气息的空气里浮漾着。两个人脸上都有着沉思的、严肃的笑容。
    “她,只是她在房间里,我没有想到,我是多么幸福!”汪卓伦想。
    “你底病近来好些么?”他问。
    “好些。”她笑了,“我不喜欢在城里住。我想到乡下房子里去;我派人去打扫……”
    “我也喜欢乡下。”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惊奇他们底兴趣是相同的。“这个人多么好!但是我不要和他说这些,不说!”蒋淑华幸福地想。
    “下的好大的雨啊。”她说。
    “你喜欢下雨么?”
    “你怎么知道?”
    “我也喜欢。”
    蒋淑华脸红,抬起眼睛来看着雷雨深处。
    “她会把那朵花拾起来。”汪卓伦想。果然她拾起了花。“我要给她很多花。我们在乡下,也是这样的雷雨,一切便会不同了。啊!”他吃惊自己想了这个,皱着眉。“不,不可能的,没有什么理由,不可能的!”
    实际上他没有看见蒋淑华。他只感到崇高的白衣和她脸上的深刻的表情。他决没有用世俗的眼光看这个女子,而这是无比的幸福。风吹进雨丝来,落在这个女子底脸上:她未动,有两绺头发从她底头上飘了起来。在强烈的电光后传来了猛烈的雷声,汪卓伦耽心她受惊或受凉,想使她坐开,但又觉得就这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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