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引蒋少祖穿过正堂,走上楼。一个丰满的、梳着高头发的、眼睛深邃的女子带着愤怒的表情跑下楼来,站住看了年青的来客一眼,同时迅速地举手理头发。蒋少祖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记住了她。
“蔚祖,吴先生!”老人推开门,说。“好,请,少陪……”他向蒋少祖鞠躬。
但听见蒋蔚祖唤客人为阿弟。他很狡猾地、会心地微笑了。看见金素痕不在房内,蒋少祖愤怒地关上门。
蒋少祖脸打颤。在小沙发上坐下来,厌恶地注意着房内的华贵的陈设。
“刚才那老头是谁?”蒋少祖问。
“她爹。”
“刚才在楼梯上,一个穿黄绸衣的,高头发的是她姐姐?”蒋蔚祖点了一下头。
“底下房里打牌九的是些什么人?”
“不大清楚。”
蒋少祖点烟,严厉地看着地面。
“嫂嫂呢?”
“出去了。早上就出去,她去收房租,因为……”
蒋少祖浮上忧郁的笑;他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辩解。
“我闷的很。”蒋蔚祖说;“你拢不拢苏州?”“我后天走。还不一定去不去苏州。你知道,爹爹不愿见我。”
“不是这样的,阿弟。”
“怎样?”
蒋蔚祖凄凉地叹息;温柔地笑着,看着弟弟。
“你好几年都不回家了,阿弟。这回来的时候,爹跟我说你,他说你应该回来。爹爹年纪大了,阿弟。”“对的,是这样。”蒋少祖冷淡而苦恼地说。“但是我被牵制了;你看,”他笑了一笑。想起了王桂英,他底脸打颤。
“你还记得苏州么?”蒋蔚祖更温柔地笑着问。蒋少祖匆忙地笑了一笑。
“你记得么?但是河里现在不好玩了,河里现在寂寞了。”蒋蔚祖友爱地说。
“是的,我记得,我不会忘记,但我无需记得。”蒋少祖想;“看见他这样真是不能忍受的,一个女人使他不幸。但我却使一个女人……不,这是不对的。怎样从这间房离开呢?一切阴沉、痛苦,一切悬念压迫我;但是把他留在这里么?留在这个房中?是的,留下,但他是囚犯么?预备向他说什么呢?他能懂我底话么?是的,无需说,不必说,痛苦很容易忍受。”他想,压着手指。
蒋蔚祖含着悲伤的微笑凝视着弟弟。想到这个弟弟就是以前那个顽皮的,温柔的男孩,他就觉得非常凄凉。“他在想什么?”他想。“阿弟。”他唤。于是蒋少祖抬头,惊异地看着他。
“少祖弟啊,什么都离开了我,什么都去了啊!”蒋蔚祖说,同时啜泣了起来。
蒋少祖动着下颚,眼部有虚假的、掩藏的微笑,看着他。“不,不是这样说!”忽然他用哑的兴奋的声音说,猛力压下手指去:“为什么要这样说?首先是你自己。……我想你爱嫂嫂。但是世界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唯一的办法!……”他顿住,露出激躁的,思索的表情。
“你应该安心,安心,出去玩玩,活动活动。”他说。
听到这个结论,蒋蔚祖就变得阴沉了。接着,那种愤恨的,冷酷的表情,就在他底眼里出现了。蒋少祖说要走,他没有作声。蒋少祖站起来,勉强地笑着说了什么,他冷酷地看着他。
蒋少祖觉得难受,走到门边又走回来。
“我后天走了。明天你去我那里吗?”他问,谨慎地、困惑地笑着。
蒋蔚祖冷冷地点了一下头。
但弟弟刚刚离去,他就感到可怕的孤单。想到金素痕还没有回来,他就痛楚地叫了一声,抓着头发,倒在床上了。
觉察到有人走动,他跳起来,打开了灯。但看见是金小川,他就厌恶地皱着眉头。
金小川喜悦地笑着看着他(他多半这样看他),自在地坐下来,开始吸水烟。他从烟里喜悦地看着他,好像他是令他高兴的、顺从的小孩。
“刚才来的,是你弟弟吗?”他笑着,安闲地问。蒋蔚祖不回答,皱着眉头向梳妆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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