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77)

2025-10-10 评论

    身边的一直在注意着他的一位朋友替他扶起酒杯,谨慎地,向他笑着。
    “你底辞呈已经批准了?我们明天欢送你。”这位朋友说。“我明天就走。”夏陆回答,愤怒地盼顾。
    “她看见我没有?她看见没有?她能否知道?能否有这颗心?永远永远!”夏陆想:“假如是我在演说,她怎样想?假若我有这样的能力,这样,……是的,机会主义底能力,是的,她怎样看我?难道蒋少祖真的成功了?是的,错误不会成功,不理解人生底真实的人也不会成功,所以我是错的,下贱的,不理解,灵魂狭小,啊,这些想头多么可怕!但是我要赞美蒋少祖,我不应该妒嫉——他是对的!我要和他和好,唤起他底感激,我要在这个感激里面生活!”
    遭到可怕的打击的夏陆这样想着,燃起了狂乱的情感,要见蒋少祖,要向他说一切。他挺直地坐着不动,面色死白。鼓掌声没有惊动他,宴会底喧笑没有惊动他——这一切与他无关。但正是这一切使他燃起了这个狂乱的热望。在王桂英向旁边的女子带着惊动的,疲乏的神情说笑的时候,他突然以燃烧的眼睛凝视着她,希望被她发见。
    王桂英说笑了什么,又看蒋少祖底方向,沉思着,眼睛半闭。
    “我要向他说一切,我要她看见我,我要她向我哭!”夏陆疯狂地想。
    “你不吃么?”朋友问他。
    “啊,是的。我有事,马上就要走。我要走。”夏陆回答。“多可怕!不可能!一切都看不清楚了!不能脱离……对自己底悲苦的未来没有认识,弟弟已经死去了!无论如何总可以,总能生存!那么,我马上走……但是要悄悄地走。”“我走了,等下再谈。”他向朋友说,异样地笑了一下,站起来,看了王桂英一眼,垂着头,紧张地,悄悄地沿着墙壁走过去,挟在忙乱的侍役里面走出正门。
    蒋少祖在走出来的时候没有找到王桂英,不知她什么时候离去的,感到失望。但对于周围的人们的礼貌和兴趣使他立刻便搁开了这。“等下我作一个详细的考虑,”他想,继续地说笑,握手,鞠躬,并且露出极大的热诚继续和一位年青的,戴眼镜的记者谈话。这个谈话是席间便开始的。这位记者目睹了春间发生的热河底失陷,愤慨地向大家描述一切。他说到军队底窳败,承德陷落时所发生的笑剧,人民底疾苦,和汤玉麟底逃亡。出门时他正说到溃败底情形。大家都走散了,只有蒋少祖一个人继续和他谈。蒋少祖站在门廊里,一面和大家鞠躬,握手,一面听着他。年青的记者说得很兴奋,甚至在蒋少祖和别人握手的时候也不停止。他霎着眼睛看着那些和蒋少祖握手的人们,不时愤怒地大口呼吸。这个年青的记者显然企图谄媚蒋少祖,但同时又想发现他底弱点。他们走出门。蒋少祖在狂风里按紧帽子。
    “那么,怎样呢?你说到汤玉麟部队底汽车。”
    记者因狂风而沉默,主要的因为已经离开了人群,他冷却了刚才的热情。
    “总是这样。我们三次被皮鞭打下来,跌在雪里。后来终于逃出来了。”他简略地说。“关于这有一本书。老百姓在溃败里表现了情绪!可耻的是冯庸大学底那些男女将军!”他加上说,愤恨地笑着,他搜索地看了蒋少祖一眼。“啊!那本书,我看过。”蒋少祖悦意地笑了一笑。说,“好,耽搁了你底时间,再见,啊!”
    他向记者伸手。记者短促地凝视着他,然后轻轻地触他底手(显然这位记者此刻特别不习惯这些),转身走开去。蒋少祖盼顾,下意识地希望看到王桂英,然后缓慢地沿路边走开。
    他坐上人力车。车子抗着风暴艰难地行走着,他开始思想。最先他想到王桂英,这是他出门时便安排好了的,但像常有的情形一样,他即刻便发觉这种事并无可想:当时的感觉已经是结论了:他在当时感觉到应该等一下想她,这便是结论。他当时觉得好像有严重的思虑存在,但现在却不再感觉到这了——他觉得失望。他不安地微笑着,在车上移动身体。
    “还有什么呢?幸而我们有一些经验。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上帝!她和夏陆在一起不是要较好么?在现在,我是可以退让的。还有什么?她怎样想?但我今天是胜利的!并且在将来,我也愿意她胜利!”他慰藉地,自信地想。车子转弯,他机械地注视寂寞的百货陈列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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