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微澜(45)

2025-10-10 评论

    她道:“我去找我的大哥哥,在他那里歇。”
    “你大哥哥那里?莫乱说,一个在广货店当先生的,自己还在打地铺哩!那能留女客歇?铺家规矩,也不准呀!”
    杜老四道:“我姐姐在大红土地庙住,虽然窄一点,倒可挤一挤。”
    这问题算是解决了。于是蔡兴顺也起了一点野心,算是他平生第一次的,他道:“也带我去看看!”
    罗歪嘴点了头,众人也无话说。但是到次日走时,蔡大嫂却不许她丈夫走。说是一家人都走了,土盘子只这么大,如何能照料铺子。又说她丈夫是常常进城的,为何就不容她萧萧闲闲的去玩一次。要是金娃子大一点,丢得下,她连金娃子都不带了。种种说法,加以满脸的不自在,并说她丈夫一定要去,她就不去,她可以让他的。直弄得众人都不敢开口,而蔡傻子只好答应不去,眼睁睁的看着她穿着年底才缝的崭新的大镶滚品蓝料子衣裳,水红套裤,平底满帮花鞋,抱着金娃子,偕着罗歪嘴等人,乘着轿子去了。
    自娶亲以来,与老婆分离独处,这尚是第一次;加以近六七天,被罗大老表教导之后,才稍稍尝得了一点男女乐趣,而女的对自己,看来虽不象对她野老公那样好,但与从前比起,已大不相同。在他心里,实在有点舍不得他女人的,却又害怕她,害怕她当真丢了他,她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出的女人。在过年当中,生意本来少,一个人坐在铺内,实在有点与素来习惯不合的地方,总觉得心里有点慌,自己莫明其妙,只好向土盘子述苦。
    “土盘子,我才可怜喽!……”
    土盘子才十四岁的浑小子,如何能安慰他。他无可排遣,只好吃酒。有时也想到“老婆讨了两年半,娃儿都有了,怎么以前并不觉得好呢?……怎么眼前会离不得她呢?……”自己老是解答不出,便只好睡,只好捺着心等他老婆兴尽而回。
    原说十六才回来,十八才同他回娘家去的。不料在十二的晌午,她竟带着金娃子,先回来了。他真有说不出的高兴,站在她跟前,甚么都忘了,只笑嘻嘻的看着她,看得一眼不转。
    她也不瞅睬他,将金娃子交给土盘子抱了去,自己只管取首饰,换衣服,换鞋子。收拾好了,抱着水烟袋,坐在方凳上,一袋一袋的吸。
    又半会,她才看了蔡兴顺一眼,低头叹道:“傻子,你咋个越来越傻了!死死的把人家盯着,难道我才嫁跟你吗?我忽然的一个人回来,这总有点事情呀,你问也不问人家一句,真个,你就这样的没心肝吗?叫人看了真伤心!”
    蔡兴顺很是慌张,脸都急红了。
    她又看了他两眼,不由笑着呸了他一口道:“你真个太老实了!从前觉得还活动些!”
    蔡兴顺“啊”了一声道:“你说得对!这两天,我……”
    她把眉头一扬道:“我晓得,这两天你不高兴。告诉你,幸亏我挡住你,不要去,那才骇人哩!连我都骇得打战!若是你,……”
    他张开大口,又“啊”了一声。
    “你看,罗哥张哥这般人,真行!刀子杀过来,眉毛都不动。是你,怕不早骇得倒在地下了!女人家没有这般人一路,真要到处受欺了,还敢出去吗?你也不要怪我偏心喜欢他们些,说真话,他们本来行啊!”

    顾天成在总府街一警觉招弟还在东大街,登时头上一热,两脚便软了。大约自己也曾奔返东大街,在人丛中挤着找了一会罢?回到么伯家后,只记得自己一路哭喊进去,把一家人都惊了。听说招弟在东大街挤掉了,众人如何说,如何主张,则甚为模糊,只记得钱家弟媳连连叫周嫂喊打更的去找,而么怕娘则抹着眼泪道:“这才可怜啦!这才可怜啦!”
    闹了一个通宵,毫无影响。接连三天,求签、问卜、算命、许愿、观花、看圆光、画蛋,甚么法门都使交了,还是无影响。他哩,昏昏沉沉的,只是哭。又不敢说出招弟是因为甚么而掉的,又不敢亲自出去找,怕碰见对头。关心的人,只能这样劝:“不要太呕狠了!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该她要着这个灾。即或不掉,也一定会病死,你退一步想,就权当她害急病死了!”或者是:“招弟已经那么大了,不是全不懂事的,长相也还不坏,说不定被那家稀儿少女的有钱人抢去了,那就比在你家里还好哩!”还举出许多例,有些把儿女掉了二十年,到自己全忘了,尚自寻觅回来,跪认双亲的。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李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