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达三忽然想起道:“还有啥子美国呢?我们点的洋油,不就说是美国造的吗?”
“呃!是的,是的,美利坚!耶稣教就出于美利坚。我想起了,还有墨西哥。我们在上海使的墨洋,又叫鹰洋,就是从墨西哥来的。……”
三老爷尊三不会旁的客,而葛世兄因为是世交通家,又自幼认识,彼此还说得上,所以他一来,他总要出来奉陪的。当下便插嘴道:“我恍惚还记得有啥子牙齿国?”
他哥大笑道:“老三的小说书又出来了!有牙齿国,那必有脚爪国了!……”
三老爷自己也笑道:“我的话不作数,不过我记得啥子国是有一牙字?……”
葛寰中道:“着!我想起了!你说的是西班牙国罢?”
三老爷也不敢决定道:“我记不清楚,或者是这个国名。”
葛寰中向郝达三笑道:“你说脚爪国,不是就有个爪哇国吗?……世界上的国真多,那个数得清楚,据说只有中国顶大了,有些国还敌不住我们一县大,人也不多。”
郝达三道:“国小,人自然不多。若果把北京使馆打破以后,不晓得洋人还来不来,不来,那才糟哩!我们使的这些洋货,却向那里去买?”
葛寰中道:“我想,洋货必不会绝种。洋人都是很穷的,他不做生意,咋个过活呢?我在上海,看见的洋人,全是做生意的,大马路上,对门对户全是冲天的大洋行。”
郝达三满意的一笑道:“这才对啦!洋人可杀,但也不必杀完,只须跟他们一个杀着,叫他们知道我们中国还是不好惹的,以后不准那样横豪!不准传教!不准包庇教民!不准欺压官府!生意哩,只管做,只要有好东西,我们还是公平交易。”
葛寰中拊掌笑道:“着!不错!这是我们郝大哥的经纶!刻下制军正在求贤,你很可以把你的意思,写个条陈递上去。……”
天气很热的一天,新泰厚票号请客,并且是音尊候教。有名的小旦如杨素兰、蒋春玉、永春、嫩豆花等,都在场,客人中有郝大老爷。
象这样的应酬,郝达三向来是在家吃了点心,把烟瘾过足,才带起高贵乘轿而去,总在二更以后好一阵,方回来的。这一天,太太因为叶家姑太太带着她三小姐回来,于吃了午饭,邀在堂屋外窗根下明一柱的檐阶上打斗十四。入夜,放了头炮,牌桌上点上两盏洋灯。叶姑太太嫌热,宁可点牛油灯,姨太太便掉了两只有玻璃风罩的鱼油烛手照。院坝中几盆茉莉花同旁边条几上一大瓶晚香玉,真香!李大娘、吴大娘、春秀交换着在背后打扇,春兰专管绞洗脸巾,斟茶。
刚打了几牌,忽听见外面二门吱的一响,三老爷在侧边说:“这时候还有客吗?高升也不挡驾!”
跟着轿厅上一声:“提倒!”侧门一响,一个官衔灯笼照了进来。
再一看,乃是高贵照着老爷回来了。大家都诧异起来,“他何以恁早就回来了?”却听他向高贵吩咐:“把东西交给春兰,跟着到北纱帽街去请葛大老爷来!”
姨太太跟进房间给老爷穿衣裳时,太太便隔窗问道:“今天有啥子事吗?”
老爷皱着眉头道:“还是大事哩!消息一传来,新泰厚的客全走了!等老葛来,看他在南院上听的消息如何?”
“到底是啥子事呀?”连叶家姑太太都提起嗓子在问。
“春兰,先叫高升把烟盘子端到客厅去,把洋灯点一盏,葛大老爷的春茶先弄好!……”
姨太太攘了他一下道:“你也是喽!这些事还要你一件一件的吩咐?姑太太在问你呀!”
郝达三趁没人,把她的脸摸了摸,才向着窗子说道:“姑太太,等一等,等老葛来了一说,你们自然晓得的。”
“哎呀!真是张巴!你先说说看,不好吗?”姑太太与太太一齐开了腔。
叶三小姐也说:“大舅舅老是这脾气,一句话总要分成三半截说。你才真真象个土广东哩!”
郝达三笑着走了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细白江西麻布对襟汗衣,下路雪青纺绸散脚裤,漂白布琢袜,也没有扎,脚上是马尾凉鞋。一手捧着水烟袋,一手挥着柄大朝扇,走到牌桌边将朝扇挟在胁下,伸手把叶三小姐的新扑了粉的嫩脸一揪道:“你这个贤外甥女,真会斗嘴!大舅是做官的人,说话那能象老陕一样,敞口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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