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学(43)

2025-10-10 评论

    数学上用X或一字代未知数,是变动不居的,可以代此数,又可代彼数,故用一字代未知物,可以代此物,又可代彼物。我们研究老子书中的一字,共有两种。他说:“天得一以清”的一字,是指万物向内部牵引之现象而言。他说:“一生二,二生三”的一字,是指离心向心二力稳定时之现象,也即是阴阳二电中和时之现象。我们这样的研究,老子书中的一字就有实际可寻了。
    西人谈力学,谈电学,都是正负二者,两两对举;老子每谈一事,都是把相反之二者,两两对举。如云:“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有无难易对举。“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虚实强弱对举。他如:言静躁,言雌雄,言洼盈等等,无一非两两对举,都是描写发散和收缩两种状态。
    正负二力,是互相消长的。老子知道:发散之后,跟着即是收敛,收敛之后,跟着即是发展,所以他说:“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他以为要想向外发展,必先向内收敛,因此他主张俭,主张啬,俭的结果是广,啬的结果是长生久视,俭与啬者收敛也,广与长生久视者发展也。一般人都说老子无为,其实误解了。他是要想有为,而下手则从无为做起走,故曰:“无为则无不为。”他的话,大概上半句是无为,下半句是有为。例如:“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为成事长。”等等皆是。我们用科学的眼光看去,即知他是把力学原理应用到人事上。
    我们生在今日,可以援用力学公例,老子那个时候,力学未成专科,当然无从援用,但老子创出的公例,又简单,又真确,即是用水作比喻,如“上善若水”,“江海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等语,都是以水作比喻。水之变化,即是力之变化,他以水作比喻,即可说是援用力学规律。
    学术是进化的,牛顿之后,出了一个爱因斯坦,发明了相对论,他的学说,比牛顿更进一步;老子之后,出了一个庄子,他的学说,也比老子更进一步。庄子虽极力推尊老子,然而却不甘居老子篱下,你看他《天下篇》所说,俨然在老子之外独树一帜,这是他自信比老子更进一步,才有那种说法。
    庄子学说,与爱因斯坦酷似,所异者,一个谈物理,一个谈人事,爱因斯坦谈物理,从空间时间立论,庄子谈人事,也从空间时间立论。爱因斯坦名之曰相对,在庄子则为比较,从空间上两相比较,从时间上两相比较,比较即是相对之意,庄子和爱因斯坦,所走途径,完全相同。
    庄子说:“泰山为小,秋毫为大。”又说:“彭祖为夭,殇子为寿。”这类话,岂不很奇吗?我们知道他是从比较上立论,也就不觉为奇了。拿泰山和秋毫比较,自然泰山很大,秋毫很小;如拿恒星行星和泰山比较,泰山岂不很小吗?拿原子电子和秋毫比较,秋毫岂不很大吗?拿彭祖和殇子比较,自然殇子为夭,彭祖为寿;但是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拿彭祖与之比较,彭祖之命岂不很短吗?蜉蝣朝生暮死,木槿朝开暮落,拿殇子与之比较,殇子之命,岂不很长吗?庄子谈论事物,必从比较上立论,认为宇宙无绝对之是非善恶,世俗之所谓是非善恶者,乃是相对的。爱因斯坦在物理学上发明的原则,庄子谈论人事,早已适用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必兼空间时间二者而言之,庄子学说亦然,泰山秋毫一类话,是从空间立论,彭祖殇子一类话,是从时间立论,所以说:庄子所走的途径,与爱因斯坦完全相同。
    毛嫱西施,世人很爱她,而鱼见之则深入,鸟见之则高飞,同是毛嫱西施,人与鱼鸟之自身不同,则爱憎即异。骊姬嫁与晋献公,初时悲泣,后来又欢喜,同是骊姬,同是嫁与晋献公,时间变迁,环境改易,连自己的观察都不同。我们平日读庄子的书,但觉妙趣横生,今以爱因斯坦之原则律之,才知他的学说是很合科学的。
    儒家的学说,把相对的道理忽略了,对于空间时间的关系,不甚措意,认为他们所定的大经大法,是万世不易的。庄子懂得相对的原理,故把儒家任意嘲笑,以为凡事须要看清空间时间的关系。儒家开口即谈仁义,庄子则曰:“仁义先王之蔽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之处。”此等见解,实较儒家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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