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救寺的山门前,有刚刚矗起的崔莺莺与张生的白色大理石雕塑。这对恋人,是躲过孙飞虎以暴力对美的掳掠,是战胜以郑恒为代表的封建权势对美的占有,最后以张生赶考得中,回归到权贵中,才得以完成金玉良缘的。我站在这洁白的仍散发着岁月清新的玉雕前,面对眼下这个他人纷纷、纷纷他人的世界,我仿佛觉得,千年崔张仍和历史一起呼吸,一起交流,一起思索:
暴力对美色的霸抢远未结束;
权力对美色的侵吞仍显贪婪。
划过苍穹的彗星,虽拖着个长长的尾巴,但一闪而过;而人类历史的尾巴,为何总是拖得这么久,这么长……
七
《西厢记》中的红娘,是美好、善良、纯真和聪慧的化身,是王实甫为中国乃至世界艺术长廊留下的千古不朽的形象。
十八世纪意大利喜剧大师哥尔多尼创作的《一仆二主》,至今仍蜚声世界剧坛。剧中,出身赤贫的男主角特鲁法尔金鲁,为多讨得几个小钱,在侍奉二主时所显示出的鉴貌辨色、见机而作的高超本领,辄令观众笑而开怀。比特鲁法尔金鲁早登舞台四百余年的红娘,是“一仆三主”。面对威严的老夫人,她穿针引线,巧设鹊桥,是玉成崔张姻缘的关键人物。她行芳志洁,推襟送抱,当崔张两人绣帏之中“效绸缪”“百事有”时,她甘愿站窗外立苍苔“将绣鞋儿冰透”;她剑胆琴心,高义薄云,当老夫人发现崔张破绽对她施以棍棒时,她不屈不从,对“赖婚”的崔母剖之以是非利害,动之以骨肉情感,大煞了阻碍崔张联婚的“强敌”——老夫人的威风,把崔母从“原告”或“主审”的位置一下推到了“被告席”上……
明代文士陈眉公,曾盛赞红娘为“苏张舌、孙吴筹”。把一个被封建阶级鄙夷的“小贱人”,同战国时代舌粲莲花的纵横家苏秦、张仪相提并论;将一个楚楚可怜的“小丫头”,与战国时期运筹帷幄的军事家孙武、吴起等量齐观,足见陈氏对《西厢记》中的红娘是何其倚重。自红娘亮相以来,学人延誉,百姓垂青,不胫而走,举世传颂。也使得自元以降的辞海里添了一个条目,“红娘”遂成了“媒人”“媒妁”“月老”“冰人”“伐柯人”“撮合人”的同义语。
古往今来,美人与爱情总是跟随着世纪,追逐着时代,来也神秘,去也神秘,歌也匆匆,哭也匆匆。时代一变,爱情观与婚姻观总是首先发生嬗变。尖似《西厢记》的经典爱情,多是诗为媒,琴为媒,红娘为媒。当社会进入商品经济时代、信息不仅是一种工具而变成一种时尚的生活方式时,文字征婚、“汉显”约会、电视联姻、网上爱情遂也充溢在现代传媒里,使得红娘的作用大大弱化。这是社会的进步,而非时代的悲哀。
当某些人由偶像崇拜变为金钱拜物教、把世上的一切都当做着商品甚至把良心、人格乃至贞操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廉价拍卖的时候;当某些人把深奥的人生哲学变为单一的物质消费、把内心的种种欲火全部化作生活燃烧的时候,“赵公元帅”必然会在“急急风”里占据着舞台中央,而把“红娘”挤到了社会的一角。
现代社会以金钱为媒、用钞票铺设婚床,滥觞于西方发达国家。
希腊船王是世人皆知的巨富他在最后一次婚姻中,为给自己家族的躯体中滴进几滴贵族血液,竟不惜耗掉全部财富的一半,迎娶了美国已故总统肯尼迪的遗孀。然而,当他们用金钱刚刚把爱巢造好,却发现这爱巢仅是物质的堡垒,而绝非精神的家园。总统遗孀闻不惯船王的铜臭味,于是,一架吵翻,分钗破镜,各不相谋,异处独居,直至船王谢世……
丽泰·海华丝在影城好莱坞,享有“爱神”之成名,是金钱的彩霞给这“爱神”罩上世界级巨星光环的。丽泰少女时代,一文不名,只身初闯好莱坞时,还是个受污辱、被损害的角色。一剧组在美女丛中选拔四位古埃及宫娥时,丽泰以其艳丽绝伦而当选。影片开拍前,为增强宫女们的性感,副导演要亲自在四位美女身上从脸到脚涂一层凡士林油。丽泰坚持不受,拒绝脱衣,被副导演弃之不用,赶出了好莱坞。不久,丽泰与亿万富翁爱得华不期而遇。丽泰那明亮迷人的眼睛,那珠贝般晶莹的牙齿,那颀长轻盈的身材,那看一眼就使人陶醉的胸脯,尤其是那榴花般充满肉感的红唇,一下使得爱得华目眩神迷。他向可做女儿的丽泰求婚,一心成名的丽泰提出条件,要爱氏帮她成为好莱坞明星。在钱可通神的社会里,富可敌国的爱氏,把这“条件”视为区区小事。于是,爱氏不惜重金,延揽各方专家,对丽泰进行专业训练,雇用编导、服装师、化妆师,专为丽泰服务,他甚至还聘请行家教丽泰骑马、击剑、开摩托车、驾飞机……像雪片一样任意挥洒金钱,终于铺平了丽泰的成名之路。从《有翼天使》到《荡女姬黛》,丽泰接连拍了八部使影迷狂癫的影片,终于身价百倍,成为红透世界的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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