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葆中短篇作品(61)

2025-10-10 评论

    假如莺莺再世,凭着她的才貌双绝,她大可不必徒生被休的悬孤;倘若她愿领婚姻之“新潮”,她不仅可让“张生”们俯首帖耳,且总能找出种种借口,接连将十个“张生”休掉;只要她愿意以色媚俗,她也许能当上丽泰那样的影后,也许能成为亿万富姐,像当年扩普救寺为“功德院”的武则天那样,蓄养面首,荡检逾闲。
    如果人性中的贪贪婪婪欲望全部释放,奢靡必然会成为人生的锁链。美国影星安东尼·帕金斯,生前曾自诩同两万多个女子有染,但终作枷自铐,死于艾滋病;前几年,深圳有一小小采购员,执意要于一年内,吃掉“百鸡宴”,当他狎妓的“目标”实现时,不仅性病缠身,而且还要在高墙里默默吞噬因色胆包天而结下的苦果……
    毋庸讳言,现代人的生活愈来愈丰富多彩,人生怡乐的方式也远远超过了往昔。但现代人的孤独与寂寞,迷茫与倦怠,却比往昔有增无已。现代人在精神迷茫与心灵孤独时,往往需要感官的刺激,刺激麻木后则需要更强的刺激,当这种刺激不能如期而至,那寂寞与孤独的心灵,便会在这喧哗与躁动世界里没处安放。
    人啊人,你是多么古怪而又难以琢磨的动物……
    八
    时间是无情的大剪刀,它不仅可以剪裁历史的春秋,也可以裁剪人类情感的流云。
    《西厢记》大行天下后,崔张那冲破封建婚姻的阴霾所透出的爱的霞光,曾使我少痴男怨女在情感的早野里枯苗望南,也曾使多少有才无命的文人骚客,于青油孤灯下口齿生香。明末清初的书评家金圣叹,在《贯华堂第六才子书》中,面对大笔如椽的《西厢记》,更是击碎唾壶:“……《西厢记》,必须扫地读之。扫地读之者,不得存一点尘于胸中也。《西厢记》,必须焚香读之。焚香读之者,致其恭敬,以期鬼神之通之也。《西厢记》,必须对雪读之,对雪读之者,资其洁清也。《西厢记》,必须对花读之。对花读之者,助其娟丽也……《西厢记》,必须与美人并坐读之。与道人对坐读之者,叹其解脱无方也……”在金氏看来,经典爱情是何等诱人而圣洁,它庄严里包含着虔诚,决不能搀涉丝毫的人生游戏。
    德国诗人海涅说过:“换一个时代,换一批鸟;换一批鸟,换一种歌曲。”
    我徘徊于中条山中,我徜徉在黄河岸畔,强烈而深切地感受到,尽管九曲黄河已失却了它昔日壮观的风涛,但它仍是峨嵋塬怀抱中的一条飘动的绶带;尽管中条山中的珍禽异兽大都已经绝迹,但那银白的龙柏、金黄的连翘仍在吐艳播香;尽管邈远苍穹下的普救寺是今人的“复制品”,但它仍不失唐时的富丽华瞻;尽管蒲津渡古老的浮桥早被现代的桥梁所替代,但那新出土的四尊唐代铁牛仍以诚实的目光诉说着历史。然而,《西厢记》作为风行过几朝几代的绝唱,却被岁月的河流,漂走了它那迷人的情韵。当今之世,人们在解读《西厢记》时,恐很难产生金圣叹式的圣洁情感了。普救寺作为历史文化的遗存,虽能引得游人如织,但它再也不可能成为爱情的“感化院”了。
    古希腊的帕尔纳索斯山上,有块巨大的碑石,碑石上的七个文字历几千年风雨,字迹虽已模糊,但内含的深意仍振聋发聩;你要认识你自己!
    昔日的哲学家说,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能制造工具,但今日的人类已能够复制生物体。随着克隆羊、克隆牛的相继出现,人类能够复制出新的亚当和夏娃将也不是神话。然而,人类在驯服了一切飞禽走兽时,却永远驯服不了自己;人类即便能复制一切生命,却永远复制不了爱情。
    在一个人欲物欲横流的社会里,那一双双充满欲望的眼睛和一张张饥渴的嘴,无不哭着要求满足。但人既是自然的人,也是历史的、文化的、法律的人。一个有序的社会,在尽可能满足单个人欲望的同时,也与自然人的欲望的无限扩张构成了永恒的牛氐牾。
    爱情永远是人类常读常新的“陈词滥调”。
    当梁祝化蝶的情愫早已飘逝,当崔张联姻的绝唱早已曲终人散,当罗密欧与朱丽叶忠贞的灵魂也早已深埋墓穴的时候,在放纵的性欲已使艾滋病成为“世纪之泣”的当今,世界上一切善良的人们,不得不倚着纽约自由女神思索,倚着巴黎圣母院思索,倚着埃及金字塔思索,也不得不倚着我们古老的长城和巍峨的昆仑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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