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葆中短篇作品(63)

2025-10-10 评论

    小虫性烛照出大人性。
    小斗栅连结着社会大舞台。
    二
    殷代的甲骨文中的“夏”字形似蝉,“秋”字状若蟋蟀,足见华夏先民对应时而生的夏蝉与秋蟋早有认知。
    蟋蟀在我国分布极广,北起沈阳南至海口,西从陕西东至沿海诸省,到处都可以见到它的倩影。上海人称它“赚织”,北方人叫它“蛐蛐”,玩家们叫得最干脆:“虫”。
    汉字与洋文的区别在于,洋文仅仅是一种语言符号,而单个汉字除有语言符号的功能外,还具有情感荡漾的空间。我们的老祖凭借方块汉字独具的张力和魅力,竟给蟋蟀这可爱的小精灵起了近30个名字。因蟋蟀鸣如机杼之声,民间自古就有“促织鸣,懒妇惊”之说。故而,这小虫又称趋织、促织、络纬、促机、梭鸡等。另外,它还有蛩、王孙、樗鸡、莎鸡等称谓,而它真正的学名叫“斗蟋”。
    蟋蟀入诗,始见于我国第一部诗集《诗经》。《唐风·蟋蟀》中云:“蟋蟀在堂,岁聿其莫……蟋蟀在堂,岁聿其逝……”《豳风·七月》中亦歌日:“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可见那时的先民,对蟋蟀的生活规律巳相当熟悉。
    情感是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人类的情感不仅仅是人与人之间单元的旋律,而需要大自然多元音符的协奏和共鸣。蟋蟀作为冥冥中的鸣虫,极易溅起人的感情之海的波澜。
    国人畜养蟋蟀,始自圈在皇宫中的忧怨宫娥。
    西晋武帝司马炎本是一贪色之君,灭吴后,更不忘及时行乐。一道诏书下去,五千吴女尽归晋主。这些原吴主孙皓宫中的娇娃,个个明眸皓齿,雪肤花貌,玉臂蜂腰,袅袅婷婷。再加上原晋宫中的五千佳丽,后宫美女竟多达万人以上。武帝终日游乐于脂粉丛中,常不知该幸临哪宫为好。一班佞臣便给武帝出了个怪诞主意:让晋主乘坐一辆羊拉的宫车,任凭羊车停在哪里,便在那里纵欲。宫女们为得武帝几滴雨露,个个大展媚技,施尽手段。有宫女晓得羊喜食带盐的竹叶,便折来竹枝洒上盐水,插在宫门前,招引羊车。众宫娥采女见此招灵验,皆仿效之。结果羊车刚在此宫停歇,又到彼宫住脚,弄得武帝云里雾里,昏头晕脑。即使晋主有龙马精神,日御九女而不倦,这万名美女三载方能轮一圈儿。这就使得万名宫娥“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唐·李益《宫怨》)。
    风流皇帝唐玄宗,面对众多的后宫粉黛,也曾遇到像司马炎一样的难题。玄宗便在后宫中做起“随蝶所幸”的游戏:开元末,玄宗常于宫中大宴嫔妃,他让嫔妃采来鲜花各自插于发髻,玄宗亲捉粉蝶放之,蛱蝶落到哪位嫔妃头上,他便临幸那位。后因杨贵妃专宠,此酷谑游戏方才告罢。
    司马炎的“竹枝引车”与李隆基的“随蝶所幸”,是历代宫娥悲剧的缩影。宫女们身锁幽宫,虽锦衣玉食,珠环翠绕,但孤独这个魔鬼却终生与她们如影随形;寂寞的泪水至死也冲刷不掉她们心灵的锈斑,抑郁如同闷塞的火炉,会将她们青春的心烧成灰烬。对于“鸳衾半拥空床月”的宫女们来说,蟋蟀那动听的鸣唱,自会给她们死寂的心带来某种复活,带来些许生气。由此看来,畜养蟋蟀之风首先在皇宫中兴起,自是不难理喻的了。
    五代唐废帝时翰林学士王仁裕所著的《天宝开元遗事》中,有这样的记载:“每至秋时,宫中妃妾辈皆以小金笼提贮蟋蟀,闭于笼中,置之枕函畔,夜听其声,庶民之家皆效之也。”
    自中唐始,玩养鸣虫便逐渐传播开来,普及民间。因蟋蟀秋尽则殒,然达官贵人玩兴犹浓,常引为憾事。至明代,有玩家进行人工繁殖,经多次试验,获得成功。他们先让雌蟋在土盆中产卵,以土置暖炕,日日洒水,用棉被覆盖;俟五、六日,土蠕蠕动;越七、八日,虫出;再置之蔬叶喂养,仍洒水被覆,几经蜕变,满月后虫则鸣。这种人工繁殖蟋蟀的方法,至今仍被北京一些养虫专业户沿用。
    清康熙帝尤喜鸣虫,每年元宵节,除观灯、赏花之外,与大臣一道聆听蟋鸣是宫中一大娱乐项目。每逢设宴,宫人便将蟋蟀置于绣笼之中,放于宴厅之侧。听着声不绝耳的“曜曜”之声,康熙帝龙颜生辉,众臣子也乐哉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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