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无选择(3)

2025-10-10 评论

    “嗯。”
    “就这样,我得退学。”
    “嗯。”
    “别人以为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以为我不行。”
    “嗯。”
    “也许我干别的更合适。”
    “嗯。”
    “我去打报告。”
    “嗯。”
    李鸣站起来,王教授也站起来:
    “你老老实实学习去吧,傻瓜。你别无选择(3),只有作曲。”

    现在唯一的事情就只好是做题。无数道习题,不做也得做。李鸣只做上两分钟,就想去上厕所或者喝水。更多的时候是找旁边235琴房管弦系的女孩站在236琴房门口聊天。边聊天那女孩边让弓子和琴弦发出种种噪音,气得263琴房的石白猛砸钢琴。
    和石白,李鸣永远也处不好。一道和声题要做六遍,得出六种结果。他已经把一本“和声学”学了七年,可他的和声用在作曲上听起来象大便干燥。但在课上老师要是讲错了半个字,他都能引经据典地反驳一气。
    “不对,老师。在275页上是这样说的……”他站起来说。
    这时同班的女生就会咳嗽,打喷嚏。
    “我不愿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石白对所有的人说。他不参加任何活动,碰上人家在那儿“撞拐”,他就站在一旁拉小提琴。他学了十五年琴,可还走调。
    “你得象个作曲家!”他对小个子说,“作曲家要有风度,比方说吧……”
    连个儿都没长全的小个子只能缩缩肩膀从他的眼皮下溜走。要是玩起“撞拐”来,小个子还老占大家上风。
    石白对“撞拐”这事气得嘴唇直哆嗦。他在一首自作的钢琴曲谱旁边注上“这首乐曲表达了人生的最高理想境界。”这结果就是使一个作曲系的女生写了同样长短的一首钢琴曲来描写石白,一连串不均等节奏和不谐和音。这曲子在全系演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它说的是什么。
    李鸣住的宿舍是一间房子四个人。屋子里有发的存衣柜、写字台和钢琴,还有马力自己打的家具,弄得宿舍里不能同时站四个人。原来石白和他们一个宿舍,后来石白申请到理论系睡觉去了,因为理论系的人到了夜里两点谈话的内容仍是引经据典。这使他觉得脱了俗。于是指挥系的聂风搬进李鸣宿舍,他以一种与作曲系迥然不同的风度出现在这间屋里,头发烫成蓬松的花卷,衬衣雪白,胸脯笔挺。随着他的到来,女孩子就来了。本来四个人已站不下的屋子,现在要装八个人不止。一到晚上,全宿舍的人自动撤出,供聂风指挥女孩子们的重奏小组用。从此,晚上十二点以后回到宿舍,大家都能闻见女孩子们留下的满屋香气。
    隔壁的四个全是作曲系的。戴齐钢琴弹得出众,人长得修长苍白,作品中流露出肖邦的气质,可女孩们爱管他叫“妹妹”。留了大鸟窝式长发的森森,头发永远不肯趴在头上,就象他这个人一样。他不洗衣裳不洗澡,有次钢琴课上把钢琴老师熏得憋气五分钟。那是个和蔼的教授老太太,终于她命令森森脱下衣服,光着膀子离开琴房。一个星期后,管邮件的女生收到一个给森森的包裹,当众让他打开一看,是那件脱给老太太的衬衣,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连扣子也钉上了。有个女生当场说,为这事,如果全世界只剩下森森一个男人,她也不会理他。森森当场反驳说,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他和她,他就干脆自杀。

    李鸣一人躲在宿舍里,不打算再去琴房了,他宁可睡在被窝里看小说,也不愿到琴房去听满楼道的轰鸣。琴房发出的噪音有时比机器噪音还可怕。即使你躲在宿舍里,它们照样还能传过来,搅得你六神无主。刚入学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位用功的大师每天早晨四点起来在操场上吹小号,象起床号似的,害得所有人神经错乱。李鸣甚至有几个星期夜晚即使在梦中仍听见小号声。先是女生打开窗户破口大骂,然后是管弦乐的男生把窗户打开,拿着自己的乐器一齐向楼下操场示威,让全体乐器发出巨大的声响,盖住了那小号。第二天,小号手就不再起床了。可又出现了一个勤奋的钢琴手,他每天早晨五点开始练琴,弹琴和弦连接时从来不解决,老是让旋律在“7”音上停止,搞得人更别扭。终于有位教授(那时教授还没搬进新居,也住在大楼道里)忍不住了,在弹琴人又停止在“7”音上时,他探出脑袋冲着那琴房大吼了一声“1—”,把“7”解决了。所有人的感觉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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