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之秋(60)

2025-10-10 评论


  职工们低着头,好像都在研究着地面的构造和地上的什么奇特物件。

  岳建中站起,目光停在屋子一边的几个人身上。

  “钟家店,龙启超、刘丰刚、马顺昌,给我站起来!”

  屋子一边一溜站起四个人。从那身上单薄粗简的衣着,一眼便看得出,是不久前刚刚从贫困山村雇来的农民。

  “不会错吧,又是你们这几个海阳帮!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王八蛋!……”

  “信是我写的,跟他们几个没瓜葛。”名叫钟家店的三十几岁的人说。

  “好小子,有种!你写这封信想干么几,也说说吧!”

  “我写的都是实情。招我们来时,说好每天三块工钱,实际发的不到两块;招我们来时说好八小时工作制,实际哪天也是十一二个钟点;还有,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这不是资本家虐待工人、剥削剩余价值是么个?不是法西斯统治是么个?……”

  “钟家店,你好大胆子!”承包副场长跳起来。

  岳建中笑笑:“让他说。”

  “你们却拿着工人挣下的钱,行贿送礼,花天酒地!……”

  钟家店忽然住了嘴。他似乎这才明白过来,在这里、在这些人面前,任你说破天讲破地,也全然是满嘴抹石灰,没有丝毫意义。

  “说呀!怎么不说啦?我到挺想涮涮耳朵!”见钟家店不言语,岳建中这才一拍肚皮,开了言:“不错,钟家店说的这些都实有其事。工钱是少发了一点,干活时间是长了一点,打打骂骂的事也有过一点。行贿送礼、花天酒地嘛,我看改成别的么巴子词儿也行。法的么子斯嘞?你干脆叫稀特属、蒋光腚得啦!可你这是在我的地面上,在我的场子里,我就是这么个章法!你不愿意干滚蛋哪!三条腿的驴找不着,两条腿的牲口遍地是!你他妈的告黑状!我操你祖宗三十八代,外加姥娘丈人二十四辈!我……”

  岳建中活象一只从茅厕坑里爬出来的狼狗,满嘴喷粪,从头到脚散发着熏天臭气。

  工人们又一次低下头。钟家店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两眼里“哧哧”地就要喷出火来。这似乎正是胡强等待的,他向两个“武术教练”递个眼色,那两人立刻做好了出击准备:只要钟家店一回骂或一举手,“扰乱公共秩序和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的罪名便成立了,他们也便可以一展身手了。

  钟家店终于强自忍住了,紧攥的拳头松开,只把倔犟的脑壳昂向屋顶。——失望!胡强和那两个教练好不失望!按照岳鹏程给他们制定的“安内攘外”的方针,对于大桑园之外的人,只要构不成“现行”行为,他们是不能显示才能的。

  岳建中显然也很不满足。为了弥补这种不满足,他断然宣布,把钟家店和另外三个“海阳帮”全部开除,驱逐出场,限令半小时内,必须离开大桑园这块地面!

  会议应该结束了。胡强在岳建中耳边嘀咕了一句,岳建中忽然记起似地,点着名儿把石硼丁儿叫起来,手一指:

  “还有你,开除!”

  石硼丁儿瞪圆两眼,嚷:“我没犯错误!”

  “散会!干活!”岳建中睬也不睬,发布着指令。

  石硼丁儿被从国艺场办公室赶出来,顺着果园的小岗子,朝向马雅河那边胡乱地溜达着。两年前因为交不上四百元集资,他被迫从中心小学退了学。那时他九岁,母亲还活着。母亲四处奔走想把他转到别的学校,哪怕只读完高小。但人家一听是“告状专业户”的儿子,只有摇头。如今兴的是“公办民助”,哪个学校肯因为多收一个学生,得罪威名四扬且热心赞助教育事业的财神爷岳鹏程?果园那年挣下的几个钱,早被石街保四处告状折腾光了,九岁的儿子成了无业游民。母亲一口气没上来,过去了。石硼丁儿真的成了山中那任凭风吹雨打日头晒的、小不丁点儿的石硼丁。他夏天下河摸鱼,上山照马拉猴①,烧了填肚皮;冬天把抠老鼠洞、套兔子当作职业。这使他同论岁数能当他爷爷的彭彪子囗下了伙计。去年因为市里来人处理石衡保上告的事,为了争取个主动,岳鹏程吩咐岳建中把石硼丁儿收进园艺场,当了“正式职工”。一年里他拿最低的工钱,出的力比大人也不少。然而他还是被开除了,连一个起码的搪塞人的借口也没用,就被开除了!

  ①蝉的一种,因叫声为“马拉马拉猴——”而得名。

  “这些王八羔子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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