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以后这里不能来了。”蓝五抚摸着雪梅的头发说。
“为什么?”雪梅问。
“徐大叔不高兴。”
“……”雪梅低头不吭声了。
蓝五叹了口气说:“徐大叔是怕招惹是非。另外,也为我们操心。小睛晚两天要从厂里搬回来住,我是她一个长辈,在孩子们的面前,我不想让她看出咱们的关系。”
“那么,以后怎么办?”雪梅问。
“慢慢淡了……算了,”蓝五答。
“我……淡不了!”雪梅说着低下头,使劲咽着眼泪。她又说着:“蓝五哥,我最怕你说这一句话,你不要说好不好?这些天来,你没有看出来,我是多高兴啊!我一来到这个小茅屋里,心里就像一朵花,扑拉拉地全开了。我觉得自由!我觉得痛快!我可以和你交心说话,和你什么都谈。我就想着,恐怕真正的夫妻也没有咱们这么亲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离不开你。不是为了别的,我要有一个说知心话的人,要有一个朋友。可是……我找不到。”她说着痛苦地摇着自己的头。
对于雪梅这种心情,蓝五是非常理解的。雪梅从小被刘家买去当儿媳妇,丈夫是个白痴。她没有同伴,没有同学,没有姐妹,没有亲人,她没有一个可以说话谈心的人。她的一张嘴巴只是为了吃饭,而不是为了说话。两个人从刘家“私奔”逃出来后,雪梅的嘴整天闲不住。有时候夜里还要把蓝五叫起来说话。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她要把一切感受都要讲给蓝五听。大约是当时的印象太深了,分离了这几年,两个人的年龄和经历都有了变化,但他们对这种幸福的留恋都保存在记忆里。对雪梅来说,蓝五既是她的朋友,又像她的父亲,是她的兄长,又是她的孩子。总之所有男性的爱,她在他身上都能感觉到、享受到。而雪梅对蓝五来说,她像一支精巧的唢呐。蓝五把它拿在手里,很快就能找到它的音阶,他对它的音色、音量是如此熟悉,他能够把他的喜怒哀乐,全部通过这支唢呐表现出来,他能够用这支唢呐来倾诉他的喜悦、悲哀、思念和希望……
对眼前这种局面和发展,雪梅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去想。她还沉湎在两个人的重逢的欢乐中,她只想和蓝五多见面、多相会,别的什么也没有想。
停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说:“蓝五哥,你到我家住吧。”
“哪怎么行?”蓝五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行的?你是我的‘表哥’,逃难到这里,住亲戚家是理所当然的。你在家里帮徐妈干点活:扫扫地,打打水,到冬天烧烧炉子,我们家也正缺这样一个人,东厢房正好有一间小屋空着。昨天来客,床还没有拆。你就住在那里。”雪梅信心十足地飞快说着,她好像早已安排好了。其实,这是她刚才忽然间涌出来的想法。对于这么做的后果,她想得并不多。她毕竟还太年轻了!蓝五却还有些犹豫。他说:“那么戏班上我还去不去?”
雪梅说:“干脆辞掉算了。一个月分那三核桃俩枣的,有什么用?我养得起你。”
蓝五说:“人家不是傻子!”
雪梅说:“哎呀,你不知道,他这个人从来不怀疑我。在我们这一群太太里,我的名声是最好听的。他早上上班,到晚上才回来,你不愿和他多说话,就呆在屋里,见面别太不自然就是了。”
蓝五本来极不愿到她家住,可是雪梅左劝右说,好像到那里是万无一失的。他也受不了思念的痛苦,想和她每天多见上几次面,就依了她。
搬去的这一天,蓝五把前后院子都打扫了一遍,还把一条砖头铺的甬道,又重新平整了一遍。雪梅这天特别高兴,她像一只小麻雀,满院子飞着叫着。一会儿给蓝五端茶,一会儿给蓝五拿烟,有时还帮蓝五搬砖头。连做饭的徐妈也感到,太太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晚上,孙楚庭从南院门回来,雪梅指着蹲在院子里正干活的蓝五说:
“我表哥今天搬来了。你看,来就不闲着,把咱们这条甬路铺了一遍。”
蓝五扭回头向孙楚庭点点头,又继续干活。孙楚庭说:“不用忙,先休息两天嘛。”说着自己进屋子里洗脸去了。
吃罢晚饭,蓝五在他们住的堂屋里坐了一会儿。孙楚庭问:
“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吧?”
雪梅说:“徐妈给他收拾好了,就住在东厢那间小屋里。”
孙楚庭说:“明天你去给表兄报个户口,咱们这儿的警察虽然不来查户口,但报个户口总好一点。“他说着便脱掉鞋子和袜子洗起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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