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153)

2025-10-10 评论

  陈柱子的饭铺用的面粉,由石桥村的范老四的磨坊供应。
  陈柱子是用麦子换面。夏天天干,面粉里吃不得水,讲定一百斤小麦,换七十五斤面粉,到了冬天,面粉里含水分多,一百斤小麦要换八十一斤面粉。不过陈柱子有个要求,就是他在粮行里买好麦子,要范老四把这些麦子单淘单磨,保证供给他上好的细白面。因此陈柱子饭铺擀出的面片儿,烩在锅里,不但雪白光滑,软韧不断,放在嘴里还有嚼头。
  一天,地里麦子扬花时候,范老四赶着个小毛驴来送面。陈柱子帮他扛下面袋,过了秤,捧过来水烟袋让他吸着问:“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送面,伙计呢?”
  范老四说:“走了。人家卖壮丁走了。看见两千斤小麦眼红了。非去当兵不可,我留也留不住。我就说和你讲讲,麦子也快熟了,我人手少,磨倌也走了,从下月起你另找个面户吧!我也知道你老陈办事公道,可我实在帮不上忙了!”
  陈柱子说:“你再雇个人嘛,一盘小打磨,顶上你种八十亩地。现在市上光麸皮就卖两角多钱一斤。叫我说,你这小磨不能不转圈。”
  范老四说:“人不好雇啊,别看我这个磨坊,雇的人第一要能下力,第二要老实可靠,因为磨坊在河边野地里,成天胡捣棒棰的人不行。第三还多少会算个账,要不连个秤也不识,还是办不成事。”
  陈柱子不慌不忙说:“我给你举荐个人,这三条都行。人是正派老实不过了。还会算账。保准你看得上。”
  范老四问:“你们河南人?”
  陈柱子说:“是啊。反正你相信我就行了。”范老四忙说:“我知道你陈掌柜说句话,掉到地下砸个坑。不过,最好能当面看看川川”
  陈柱子说:“这好办。”他打算叫凤英去街上叫春义,却见店门口凤英已经领着春义回来了。
  陈柱子说:“这不,就是他。”
  范老四看着春义:白净面皮,细高个子,眉清目秀,细腰宽肩,人虽然单薄一些,面相却憨厚实诚。
  范老四不先讲雇他当磨倌的事,拍拍他的肩膀说:“喂,小伙子,你帮我算一笔账。一百斤麦子换八十一斤面,我今天给陈掌柜送来一百六十四斤面,合多少麦子?”
  春义几乎不加思索地说:“二百零二斤半。”
  范老四把手一拍说:“帮肩!行。”说罢就要带春义走。陈柱子说:“范掌柜,最好先把身价讲一下。我们都是外乡人,家里都还有老有小。你起个辙儿,我们决不讨价还价。”
  范老四说:“一天三顿饭,我用罐子送到磨坊里,一个月给他一百斤小麦,干得好了,我再外加。”
  陈柱子回头问春义。春义红着脸,点了点头。陈柱子拍了一下桌子说:“行。那就一言为定了。外加不外加,那就看他干得怎样了。反正你老范是痛快人。”
  春义临走时,陈柱子交代说:“兄弟!总算给你找着个事儿了。端人家的碗吃饭,不比在自己家里,要能吃得苦,受得气。
  最重要一条,就是手续要清楚。他就是把钞票扔在地上,咱拾起来也要交还给他。另外,吃人家熟的,拿人家生的,要干就尽力干。活可能重一点,有时还要打夜作,习惯就好了。要不是日本鬼子把咱们家乡占住,咱也不会流落到这一步。你去吧,反正你还来送面,还要经常见面。”陈柱子教育着他,春义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春义和凤英只有一条被子,凤英把那条被子用麻绳捆好,让他背去。春义不肯带,他说:“带个破棉袄夜里盖上就行了。”凤英却执意让他把被子带去。柱子说:“河滩里夜风尖,你还是把被子带上。凤英在店里,怎么都好将就。”春义只好带着被子去了。
  到了河岸范老四的磨坊,春义见到一渠清水,几株垂杨,附近地里豌豆花、油菜花一片姹紫金黄,麦田里送来阵阵扑鼻麦香,多少天来他胸中的痛苦和闷气都消溶在这宁静的大自然中。
  麦子的香味是沁人心脾的。他熟悉这种气味,他热爱这种气味,尽管这些土地不是他自己的。

  三

  春义走了以后,凤英的肩头上像卸下一副重担:“他总算有个吃饭地方了!”同时她又产生了一种孤寂的感觉。一年多来,她们从家乡飘流到洛阳,又从洛阳飘流到西安,最后又来在咸阳。他们像两只失了窝的鸟一样,形影不离地比翼飞着。虽然经常闹些小气,但这些小气没有影响到他们患难与共的感情。
  现在春义走了,她好像失去了自己身上的影子。人连个影子也没有,是最感到孤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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