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168)

2025-10-10 评论

  在关相云眼中,爱爱不算漂亮。但她有一种味道在吸引着他。她不像那种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浓妆艳抹,身上几乎能喷出火焰来,也不像那种举止娴雅的古典式美人,叫人看了浑身发寒。她是那样的普通,那样的家常,两条细细的眉毛,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特别是两片薄薄的嘴唇,显得既开朗、又天真。
  好像她一辈子也不会说出一句难听的话。
  坠子琴奏了一阵清脆悦耳的过门,随着檀板的节奏声音渐渐压低,忽然响起像空谷莺啼的声音,从爱爱的嘴里吐了出来。
  “阳春三月柳青青,阳关大道有人行。前边走的是周老汉,他身后紧跟着女儿周秀英。周老汉连连不住把气叹,周秀英低头不语泪双倾……”
  关相云在台下,一下子被这凄婉而缠绵的声音把魂儿摄跑了。他张着嘴,瞪着眼,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美妙的声音。
  特别是爱爱在表演周秀英被丈夫休出的神情时,俯首低眉。委屈饮泣,楚楚可怜的样子,在关相云的眼中,她简直变成了一只真的鸽子,有时还像一只小羔羊。
  会唱曲的“鸽子”毕竟要比只会打咕嚕的鸽子可爱得多。关相云确实着迷了。他一连去听了三天。最后一次竟忍不住偷偷跑到后台的席棚外边,把头贴在席子缝上看爱爱卸装。
  爱爱的老板徐韵秋是个饱经沧桑的人。她正在后台抽烟,看见外边席缝上有个黑眼珠,她还以为是些街上的半大孩子在淘气,就转到席棚边去赶他们。她刚喊了一声“喂!……”却发现是一个穿着黄呢子军服,领章上带着两根杠两个星的军官,就急忙转身向回缩,关相云慌忙抬起头来,两个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徐韵秋认识关相云。她后悔自己不该在这个不大文雅的场面下看到这位处长。关相云更是尴尬,一张脸红得像猪肝,他咧着嘴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徐韵秋有经验。她笑着说:“关处长,你丢了什么东西!”
  关相云乘机顺水推舟说:“钥匙,我的钥匙好像掉到这里了。”
  徐韵秋故意说:“我帮你来找找。”
  她捡了一根小棍,故意拨着地上的碎草破纸,好像很认真地给他找着。关相云也瞅着地上踢踢这儿,扒扒那儿,好像真在找钥匙的样子。
  徐韵秋假装问:“你记得是掉在这儿了?”
  “记得。刚才我来这儿解小手。不……”说到这里关相云猛地停住了,他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书场左边明明有个厕所,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解小手?他恨自己的脑袋瓜子,今天怎么糊涂得像一盆浆糊?他更感到发窘了。
  徐韵秋装着没有听见。她一本正经地说:“关处长,回头我叫烧开水的老吴给你找吧,找着了给你送去,只要掉在这里不会丢的。”
  “好啊!好!好。……”
  发生这一出小小喜剧后,徐韵秋自认晦气。常言说,“知人隐私者不祥”,这些国民党军官老爷们,又要偷鸡摸狗,又死要面子,真担心他老羞成怒,借机寻衅闹事。说不定又要摔茶壶茶杯,向台子上撂砖头。粗瓷茶壶,几毛钱一把,摔几把问题也不大,倒是关相云下那么大身份向后台偷看,引起了徐韵秋的担忧。
  凭经验,她知道这些黄鼠狼不知道又看上哪个小鸡了。徐韵秋轻轻叹了口气。她自己一辈子的经历,简直像一团乱麻。无法回忆。这些年来教出来的几茬徒弟,都是刚刚能抬起手赚钱,就被人掐走了。她要下决心保护这些女孩子,也为了保护她自己的“摇钱树”。
  关相云却没有来找她,把她这个“门槛”给隔过去了。
  关相云慢慢地打听出来爱爱家住在北关烧窑沟,家里还是从黄泛区逃难来的难民,就买了四盒点心、五斤挂面来爱爱家了。
  老清婶正在刷碗,看见进来个朗帽金圈的军官,吓得她腿发颤了,她结结巴巴地问:
  “你……你找谁?”
  关相云笑着说:“大婶,我就来你这儿坐坐。”
  爱爱正在梳头,扭头看了一眼,手挽着头发走了过来。老清婶忙用身体把闺女挡住,嘴里嗫嚅着说:
  “长官,俺不认识你。你走错门了吧?”
  关相云又笑着说:“大婶,我是来看看你们。我是六十四军留守处的。咱们也算是小同乡。”他说着把脖子伸得老长,想让老太太看清他的领章上的两根杠杠和两个花。
  老清婶却不向他脖子上看,只糊里糊涂地问着:“你也是逃黄水出来的?”
  “不!俺是山东省的。直、鲁、豫三省都是大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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