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麦说:“大叔,要是天亮在家,我就想让他跟着军队当兵去。日本鬼子太欺负咱中国人了。我看咱中国人要都起来跟他们拚,不活剥了他们的皮!?’’徐秋斋说:“是啊,不过天亮是孤子,听说抽壮丁还不要孤子呢!”“老头吃得慢,李麦把鸡蛋拨在他碗里两大块。老头吃着吃着话更稠了。他从岳飞抗金兵大破金兀术的“拐子马”谈起,一直谈到秦桧设的“风波亭”,又从“风波亭”谈到天运气数。宋敏说:“老先生,你是做什么营生的?”徐秋斋说:“我是个寒士,一辈子也不走运。早年耕种几年‘砚田’,后来有病就回家了o"宋敏说:“什么‘砚田’?”徐秋斋说:“我们这一行叫作‘砚田无税子孙耕’。’’李麦说:“大叔,不用说你那陈年古董的事了!你不就是当过教学先生嘛!”.这时,正在吃饭的小嫦蛾也插上嘴说:“俺爷爷会算卦,还会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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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麦“啪”地一下在她头上打了一巴掌说:“吃你的饭,死妮子就你的嘴快。”宋敏觉得好笑。徐秋斋忙解释说:“我是‘诸葛马前神课’,都是死数推理。”宋敏说:“老先生,以后要多宣传抗日。你是识字人,多给大家讲讲时事,讲讲咱们中华民族不能作亡国奴!要坚持抗战到底。……”
宋敏正说着,从大门外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长得五短三粗,一双细眯而灵活的小眼睛,一个长鼻子。他刚进门就喊着说:“嫂子,我用用水桶。”李麦说:“那不,在水缸边上,你拿去吧。”徐秋斋这时却说话了。他说:“王跑啊!我说你也是个木匠哩!箍个桶在你手里算个啥,从村西头跑来借桶,你就不嫌跑腿?”
这个叫王跑的农民说:“大叔,你是不知道,我连针扎的空儿都没有,‘剃头的头发长’,越是自己的活,越顾不上。”徐秋斋说:“光知道解板做风箱卖钱,你可真称得起‘钱串’儿!”王跑说:“我是顺便回去捎担水。”他说着又向李麦说:“扁担我也使使。”说罢,挑起水桶走了。
王跑走后,徐秋斋叹了口气说:“你随这些人你能叫他去抗日!整天光有‘钱’心,没有后心。光想占小便宜,你要发给他一枝枪,说不定他敢当铁卖了。…
李麦说:“大叔,你也把王跑说得太不值钱。百人百样,十个指头伸出来也不一般齐。他也不过是小气点儿。
徐秋斋说:“嗨!我没屈说他。就我那一杆破水烟袋,他抱住呼噜噜、呼噜噜,啥时候把烟末吸完才放下?人家说棒棰打他手里过一下,也要剐掉四两末,挑担水打他门前过一下,他也要匀一碗。前年秋天,我故意试了试。我从河滩里扛了块石头从他门前过,看他怎么占便宜!反正这石头我是压酸菜的,他要我也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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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扛着石头走到他门口了,他这人嘴甜哪!老远就喊着:‘大叔,歇歇。’我观:‘歇歇就歇歇。’我刚把石头一放,你算没想到,他拿起一张镰说:‘嘿!我这张镰该磨了,你多歇一会儿,叫我在这石头上把镰磨磨。’你说你有啥法子!”他说罢,宋敏、李麦都呵呵大笑起来。老头子却不笑,只顾往嘴里夹菜。
这时候,宣传队的集合号忽然响起来了。宋敏忙说:“我们集合了,回头咱们再拉,你慢慢吃,大爷!”说罢起来跑了。李麦在后边喊着说:“要是部队在俺村驻扎,你住到我家来!……”
“好!——”宋敏答应着已经跑到街上了。42
铁打链子九尺九,
哥拴脖子妹拴手,
哪怕官家王法大,
出了衙门手牵手。
——民歌
战争一天天的吃紧了。
这时徐州会战已经结束。日本侵略军正调集各线兵力,向津浦铁路南北两段集结。土肥原贤二的十四师团,也由濮阳南渡黄河,向兰封、开封一带进攻。这些天里,豫东战场不断发生剧烈的遭遇战,五月下旬砀山、归德相继沦陷,国民党军队开始大批西撤。赤杨岗正临着大路,每天都有从东线撤退下来的大批军队经过。他们拖着大炮,扛着机枪,挑着行李背着锅,一队一队地向西走着。穿着蓝布旗袍的军官太太,有的骑在抓来的驴子上,有的坐在炮车上,在尘上飞扬的大路上,嘴里还吃着从地里摘来的甜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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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杨岗村头有一家小饭铺,饭铺的掌柜叫陈柱子,老婆叫月莲,人长得很干净利落,她有个外号叫个“白菜心”。村里的年轻人大多简称她“老白”。端阳节近,平常这时候是卖油条的季节,一根带枝的竹竿竖在门前,上边挂满黄焦的长油条。这些天,因为老过兵,柱子没有敢开锚炸油条,也没有敢打烧饼。那些国民党兵不是跟他老婆无理取闹,就是故意用大钞票找零寻衅找事c柱子看生意做不成,就把火熄了。,准备晚几天麦子熟了和他老婆到地里拾麦。他自己没有种地,老白手快,过个麦天,拾也能拾个百八十斤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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