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192)

2025-10-10 评论

  刘玉翠这天穿了一身紫罗兰色丝绒旗袍,脚上穿了一双湖绿色绣花圆口牛皮底鞋,大襟扣子上系了一条鹅黄色手绢,像落在身上的一只大黄蝴蝶。
  刘玉翠和海香亭款步上车,喇叭呜呜哇地叫着,四圈迈开大步,拉着车子跑了起来。出了大东门,过了大石桥,来在城东官道上。正在这时从安仁里一溜烟跑出三辆单座黄包车。黄包车上坐着三个姑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便知道是妓女。为首一辆车上,坐了个苗条的姑娘,穿着一身蓝底白花旗袍,一头黑发搭在肩上,头上还系了一条白色缎带。她看去有十八九岁,一副妖娆的神气。坐在车上,顾盼风流,旁若无人。
  在洛阳车站这一片,有一些专门拉妓女的黄包车夫,为了多赚钱,总是把车跑得风驰电掣一般。越是街上人多,越是跑得快,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钻缝穿孔,街上有些看热闹的人,还故意为他们拍手叫好。
  四圈拉着车子在前边跑着,这三辆黄包车一阵铃响,像飞梭似地超过他的车子,跑到了前边。
  刘玉翠眼尖,一看前边车上坐的那个妓女,就是“秦淮书寓”那个水蛇腰姑娘。她推了一下海香亭:“是她吗?”
  海香亭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把脸扭在一边。刘玉翠又问:“她叫什么?”
  “雁红!”竹海香亭故作讨厌地说,“咱们走慢点,别睬她!”
  刘玉翠一股醋意直往上升。她想,这真是冤家路窄,不过我今天坐的是私人包车,你坐的是雇的车子。海香亭和我坐在一起,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叫你看着干生气。在这些优越感的促使下,她喊着对四圈说:
  “四圈,超过前边那三辆车,走到她们前边去!”
  四圈“嗯”了一声,刹下腰,放开大步奔跑起来。只一会儿工夫就赶过了那三辆车子。那个叫雁红的姑娘也发现了刘玉翠和海香亭,她觉得好玩,她也不示弱。她扭头向后边车上的两个妓女比划了个大圆桶的样子,对拉车的说:
  “赶过前边那辆黑车。我加钱!”
  这三辆黄包车像流星一样飞奔起来。车子飞跑着,雁红的苗条身躯在车子上晃动着。有时路不平,车子颠簸起来,把她撂得老高,她格格格地笑着,惹得路旁行人侧目避让。
  不一会,这三辆黄包车又超过四周的车子了。雁红还故意把一条手帕拿在手中张着风,表示她赢了。
  刘玉翠这时在车子上,急得直跺脚,她对四圈说:“四圈,今天你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只要能赶过前边那几辆车子,我给你买两双礼服呢鞋。’
  海香亭劝阻她说:“干什么啊?有什么意思?咱们坐的是两个人,她们坐的是一个人,有什么赛头?”
  刘玉翠说:“你别管!我今天就要她们看看四圈这个‘大洋马’的厉害!”她说着又催着四圈说:“四圈,跑!加劲跑!”
  四圈本来对那几个拉单斗车的就不服气,这会刘玉翠的话激励了他,他红着眼把脖子一伸,猛窜了几步,像一头野马似地狂奔起来。
  大约有五六分钟工夫,他便超过了那三辆单斗车。可是那三辆车子又在后边拼命追赶,一直追了十八里,才渐渐缓慢下来了。雁红催那个拉车的快跑,那个拉车的说:“姑娘,吃的东西不一样,他是拉包车的,大鱼大肉尽饱吃;我们要养家顾口,称一斤杂面吃一家,到地方,钱你们随便给吧!多少不计较。”
  雁红听了,也不再催促他们。她顺手折了一枝路旁的柳条,放在嘴里,把它一段一段地咬碎。
  四圈一口气跑了二十里,到了吕祖庵,他的夹袄已经湿透,裤子都沾在大腿上了。刘玉翠回头望了望,见那三辆车子还没有影子,便趾高气扬地跳下车来对四圈说:
  “四圈,我一定给你买鞋。”
  四圈说:“鞋不鞋是小事,我得赶快吃点东西!”
  刘玉翠从皮包里抓了一把钞票给他,说:
  “给!今个儿你出力了。”
  四圈接过钱塞在兜里,找个地方把车子放好,拖着两条发麻的腿,在一个卖烙大饼的摊子面前蹲了下来。他买了两斤大饼,又切了三斤酱牛肉,用烙饼卷着牛肉,张开大嘴像铡刀铡青草捆一样大嚼起来。吃完以后,他用帽子盖住脸,坐在车子脚斗上睡着了。他没有去抽签,也没去看热闹,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三
  海香亭的“难民救济所”一个月要经手上百万斤粮食。俗话说,“水过地皮湿”,能经手发放这么大数字的粮食,自然要捞到不少油水。抗战才开始那几年,他还有点谨慎。他这个机构是难民救济机关,贪污难民的救济口粮,等于喝难民的血。因此,在粮食上他不敢多贪污,只有在运费、栈租上报些假帐,有时候收些礼物、贿赂,但还不敢独吞,拣好的东西给上级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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