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好吃?”
四圈点着头。刘玉翠要过筷子说:“叫我再吃两口。”她吃了两块鱼肉,把筷子还给四圈。四圈不要筷子,用手拿起一条整鱼,像吹口琴那样,把鱼背上的肉往嘴里塞着。刘玉翠笑着说:
“四圈,我就爱看你吃东西。看着你吃东西,我就有了胃口。”
这些高蛋白高营养的食物,在四圈身上发挥了作用。不到半年,他一下子又胖了二十斤,脸也变得白了,而且还闪耀出一种光彩。
四
有一次,四圈送海香亭回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刘玉翠梳洗完毕吃罢早饭,从帘子里边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就问:
“四圈,你不是送主任去上班了吗?”
“送……送……送去了。”
“干吗哭丧着脸,像个周仓似的?他骂你了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卷着帘子。
四圈没有吭声。
刘玉翠喊着:“四圈,你来帮我卷一下帘子。”
四圈慢腾腾地过去卷着帘子。刘玉翠发现他眼睛红红的,就问:“怎么还哭啦?到底出了什么事?”
四圈靠着门框低着头说:“他……他叫我去送……送……雁红!我……我不去,我……我说太太还要用……用……用车上南门里。那……那个小婊……婊……子非用不……不可,我拉……拉着车……车就走,主……主……主……任过来踢了我……我……一脚!还……还……骂我……我混……混……混帐王……王……王八蛋!”四圈说着眼睛又红了:“对……对……着那么多……多人!好赖我……我和他是……是……是一个海字!就说他……他是一主,我……我、我是一仆……他也不能这……这样骂……骂我啊!”
刘玉翠听他这么一说,气得眼里直冒金星,她指天划地地骂着说:“他才是混帐王八蛋!雁红成了他亲爹亲娘了,这么孝顺她?”骂了一阵子又说:“踢你哪里了,踢伤了没有?”
四圈挽起裤腿说:“看……一……层皮,不……碍事。”刘玉翠蹲在地上,抚摸着他腿上伤痕说:“狠心贼!他今天穿着皮鞋哩!”她抚摸了一会,说:“四圈,你这腿上的肉可真结实,像两条磨棍。”
四圈扭头要走,刘玉翠放下帘子,给他倒了一杯浓茶说:“坐下说说话。”
四圈坐下说:“我……不会说啥,嘿……”
刘玉翠得意地笑着问:“四圈,你为什么不拉雁红?”
四圈说:“我……我……我不想侍候她!我……我是拉包车的!她们算……算……啥人!千……千人骑,万……万人跨!”
刘玉翠听着四圈骂雁红,从心眼里感到高兴。她把凳子挪近了点说:“四圈,你做得对。男子汉就得有点志气!你说海香亭这个老不争气的东西,那些婊子有啥金贵,我真不懂。…
四圈瞪着眼说:“嗯!她……她……她们会……会笑!”
“笑,谁不会笑?”刘玉翠不服气地说。
“她……她们那……那笑,跟别人……不、不一样……她们笑着……眼,眼睛还带钩……钩的……”
刘玉翠沉默了。她第一次感到四圈并不笨。四圈也是个男子汉哩!
四圈起身要走,刘玉翠突然拉住他说:“四圈!再坐一会儿吧!陪我说说话。”
四圈又坐了下来。
刘玉翠半天不言语,忽然眼中滚出两滴泪说:“四圈,你说我亏不亏?我十八岁嫁给他,今年才二十五岁!给我闷成这样子,我真难受。”她说着,抬起头看着四圈。四圈生平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含着两颗晶莹的泪水的眼睛。他吓得张开了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五
刘玉翠对四圈越来越殷勤了,送给他衣服、鞋袜,带他吃冷饮、看戏,每逢听到他的脚步响,她正好掀开帘子。就连叫人的口气也变了,叫四圈时还不知不觉地加了个“哥"字:“四圈哥,你回来了?”“四圈哥,你陪我出去……”四圈虽然口吃,却也能和她聊天。他们说从前在农村的事儿,说过年过节的风俗,说四圈自己的流浪故事,渐渐地刘玉翠觉得,他这一张结巴嘴,非常会说话,而且有一种特殊的抑扬顿挫的声调,有时候只说半句话,下半句不说,刘玉翠听起来,觉得又含蓄,又幽默。刘玉翠没想到这个傻大个还有那么可笑的幽默感。
有一天,刘玉翠想到东北运动场的市场上买点毛线,四圈拉着她去了。这个运动场的市场,大多是从京沪流亡过来的人,出卖衣服、毯子和旧毛线之类东西的地方。当时物资缺乏,这些估衣摊子上倒还有些好东西。四圈陪着刘玉翠转了两圈,转到一个相面摊子前。那个相面的有三十多岁,也长得傻大黑粗,摊子上挂的市帘子写着:“你想升官吗?请问余!你想发财吗?请问余!你想恋爱吗?请问余!你想考学吗?请问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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