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196)

2025-10-10 评论

  刘玉翠说:“今天晚上天气真热。”
  四圈说:“热……热……”
  刘玉翠轻轻吁了口气,笑着说:“四圈哥,人家说你常到吉庆里去?”吉庆里是一个下等妓女聚居的地方。刘玉翠在故意逗他。
  “我……我……我……没有……”四圈急忙说着,脸都红了。
  刘玉翠笑了:“看你急得那个样子!去过也没有关系……哪只猫儿不吃腥?是猫,就爱偷个嘴。不过,那些人都是为了钱,他们不会疼你的,哪像我……”
  四圈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他没有吭声,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低着头,不敢看刘玉翠带电光的眼睛。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刘玉翠忽然说:“哟!蚊子咬了我一口!”说着,用扇子向脊梁上拍着,接着又喊着说:“四圈来!你替我搔搔,我够不着!”
  四圈笨手笨脚地抚摸着她的脊梁,问:
  “哪……哪里?”他觉得摸的不是一个人的身体,而是一块滑腻腻的羊脂油。就在这时候,刘玉翠发疯似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四圈哥!我喜欢你……”
  四圈已经感觉到了刘玉翠圆鼓鼓、软绵绵的身子,像有一股电流,穿透了他的全身。他浑身发了热。他已经忘记了一切。他张着大嘴,喘着粗气,轻轻地,像拖一个小孩子似的把刘玉翠抱了起来……。
  ……
  自此以后,四圈每天夜里都往玉翠屋里去,有时午睡时间也要去一下。刘玉翠迷迷糊糊地一味宠着他。老于头从老家探亲回来,他们也不避讳。两个人明铺夜盖,难分难舍地过了十几天。
  有一次,海香亭去南阳开会,汽车开到叶县,一座公路桥被日本鬼子飞机炸断了,一时半会桥修复不了,他只好中途折了回来。回到家里时,已经夜里两点多钟。他拍了拍门,没有人开,又拍了一会儿,老于头起来给他开了大门。他问:
  “睡觉怎么睡得这么死?四圈呢?”
  老于头咕咕哝哝地没有说清楚。
  海香亭走到堂屋门前,门虚掩着,他推开门,开亮了电灯,发现床上睡着两个人。床上的两个人都惊醒了。刘玉翠急忙抱住个毛巾被;另一个穿着纺绸睡衣,留着平头,跳下床就要往外跑。海香亭上前一把抓住他,打了个耳光。那人喊着说:“是……是玉翠叫我……”这时海香亭才认出是四圈。他最近不但镶上了两颗金牙,还暗暗留上了平头。不过总是戴着帽子,海香亭始终没有看见过。他的睡衣,就是海香亭那套新纺绸睡衣。
  海香亭狠狠地骂着:“是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啊!”说着又踢了他两脚。
  刘玉翠铁青着脸问海香亭:“你想干什么?”
  海香亭跺着脚说:“我要枪崩了他!”
  刘玉翠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支八音手枪,往桌子上一撂说:“你有种先崩了我!”她又拍着胸膛大声地喊着:“海香亭,你不是不要这个家吗?你不是成天在外边吃喝嫖赌吗?你怎么不去找那个臭婊子啊!你还有脸回来……”刘玉翠越说越生气,“海香亭!不把我崩了,你就不是人养的!”
  海香亭倒被刘玉翠的怒气镇住了。他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看看枪,又看看刘玉翠,他拍着桌子,口气却软了下来:“你好……你办这些事能见得人吗?”
  “见不得人的事多着哩!贪污灾民救济粮见不得人!去天津贩毒品也见不得人!嫖窑子也见不得人!……”刘玉翠两手抹着腰连珠炮地数说着,毫不服输。
  这时四圈在墙角蹲着,背朝着他们。海香亭把目光投射到他身上,咆哮着喊:
  “你还不滚蛋?”
  四圈说:“把鞋子撂给我!”
  刘玉翠把鞋撂给了他。他掂起鞋子顾不得穿,又抓起帽子,就往外边跑。后边海香亭咬牙切齿地喊着:
  “你今天夜里就不准在我家。以后你永远不许登我的门!”
  四圈就这样被赶出来了。他什么也没有带,身上只穿了那一身纺绸睡衣。他不管这睡衣只能在夜里睡觉穿,白天也穿在身上。他在街上游荡着。他想起那个相面的说他三十五岁时要当中将,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呸!呸!还……还他娘……中将哩……”

 
 



泥人还有土性子。
  ——民谚
  一
  四圈在大街上游荡着。过去的那一段生活,简直像一场梦。
  他无家可归。除了拉洋车,他别的什么手艺也不会。他也不想去找乡亲。他有点爱面子,过去他给海香亭拉包车,俗话说,“官大衙役粗”,谁见了谁抬举。这个托他领个难民证,那个托他买点便宜麸子,只要他能办得到的,他都热心地给办了。大家也都说他是个好人。如今落泊成这样子,他真不好意思去和乡亲们见面。一见面人家肯定要问:“你怎么不给海香亭拉包车了?”“海香亭为什么把你辞了?”他怎么回答?就说他和海香亭的小老婆勾搭上了?他说得出来吗?他实在无法回答。他常听人家说:“过去桃花运,就是骷髅山!”他想着他和玉翠的事儿,肯定是他这一辈子的“桃花运”,那么“骷髅山”是什么呢?他浑身打了个冷颤,他不敢想。他又悔恨起来。他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好好的一个善事毁在一个娘们身上!不过他还是怀念刘玉翠。他坐在一座破墙下边,把头伏在膝盖上回忆那些情景,心头还是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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