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时候,褚元海才清醒过来。他问着:“马在哪里?”护兵说:“在车院。”他说:“走!到那里备马。”三个人来到车院,只见那匹马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卧倒,脖子一会仰,一会儿低,两眼发红,头在槽上乱碰,蹄子在地下乱扒。
褚元海见这状况,大吃一惊。他问着:“刚才你们蹓马了吧?”两个护兵说:“蹓了。”褚元海说:“这马是有急病了!赶快去街上请个兽医来。”
护兵们到街上跑了半天,也没请到个兽医。这时街上看热闹的人更多了,褚元海暴跳如雷,骂着两个护兵,两个护兵像旋风似地前后跑着,就是不敢到褚元海跟前,他们怕挨打。
褚元海急得满头大汗,他向看热闹的人喊着:“喂!你们有人懂牲口的病没有?有人会治没有?”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答应。
褚元海骂着:“嗨!出了神了!说得病就得病!”
就在这时候,从人群里闪出来个老汉,戴个破黑布风帽,苏州铜架眼镜,拿着根竹杖,从容地走到褚元海跟前说:“长官,你这马是有病了。”
褚元海打量了他一下说:“老先生,这马是什么病?”
老头说:“这叫‘走马猴’!是个急症。马身子里边有个会跑的小肉瘤,跑到哪里,肉就坏到哪里。现在这肉瘤跑到马头上了。要钻到脑子里,你这马就伸腿完了。”
褚元海听他说得这样厉害,就忙说:“老先生,这个病能治吧?”老头说:“能治是能治,就是治不起。得好药大剂。还得连夜守着用针扎艾灸。”
褚元海说:“这匹马是我心爱的好马。花多少钱我不在乎。你说吧!只要能治好。”
老头说:“这样吧!马我牵走,两天以后治好给你送去。这药钱你先留三十块,多退少补。光麝香得二两。”
褚元海说:“要这么多麝香?”
老头说:“你得把这肉猴化掉了!没有好药还行。”
褚元海说:“好。随你。”说着掏了三十块钱给了老头。他又问:“老先生,你在哪里住?”
老头说:“我就在河边龙王庙下坡住。我姓徐,叫徐秋斋。”
看热闹的人都说:“这是算卦的老徐先生,没有错。”
褚元海又看了他一眼说:“啊!算卦的。”
徐秋斋说:“我家祖传三代兽医。现在是流落这里了。”褚元海说:“好,好,好。你可别把我这匹马治死了!两千块钱。”
徐秋斋说:“那你把马牵走,我赔不起。”
褚元海说:“呔!你就治吧!我听人家说过这‘走马猴’的厉害!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
徐秋斋说:“长官,没有金钢钻,也不敢揽你这细瓷器。你放心吧!”
褚元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老先生,我有眼力,我知道你行!”
说罢,叫两个护兵备好大黑骡子,骑着骡子回马牧集了。
褚元海走后,徐秋斋把那匹马牵到龙王庙。王跑忙迎上来说:“大叔,吓死我了。现在怎么办?”
徐秋斋说:“提壶凉水!”
王跑去庙里提了壶凉水,徐秋斋捉住马耳朵就往里灌水。那马因为耳朵里痒,一动也不动地让人给他灌。灌了一会,把那只蛐蛐冲出来了。那匹马这时也不踢了,也不跳了。第二天,徐秋斋找了些草根、树皮、锅底灰拌在一块,用石头捣了捣,找了块白布摊上,糊在马耳朵后边。到了下午,褚元海两个护兵来看马了。这时马已治好。徐秋斋把糊的“药”取了下来。又收了他五块钱药钱,并且交代三天内不能饮凉水。那两个护兵千恩万谢地把马牵走了。
两个护兵走了以后,徐秋斋把三十五块钱交给王跑说:“给吧,你的驴价!”
王跑感动得又想哭又想笑。他说:“大叔,我只要三十块,这五块钱你去买几顿好饭吃吧!”
徐秋斋说:“我不图这个!”说罢只拿了一块钱说:“这就够我喝两顿羊肉汤了。”说罢他又交代王跑说:“不要给天亮他娘讲,黑旦他妈也不要讲!”
王跑说:“大叔!我知道,你放心。”
太阳出来红彤彤,
为穷为苦当矿工。
三年干得两毛钱,
腰杆累成一张弓。
——民歌
一
九尽春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杨花落地了,杏花开放了,柳枝在温暖的春风里飘舞着。黄河水淹没过的荒村野滩上,土地开始变得松软起来,长出来的不是庄稼,而是一棵棵像箭似的芦苇嫩尖芽子。这里成了芦苇的世界。它占据了几乎所有的荒野水滩。偶尔有几株红蓼和青蒿,长在破落的荒村断垣残壁下,把这些荒村点缀得更加荒芜、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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