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麦听天亮说海骡子怕难民抢他的粮食,心里猛地一动。就在这时候,她想起了个主意,可是这个主意太冒险,她不知道能行通不能。她想着又不敢说出口,心里兴奋得突突跳起来,她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把嘴唇都咬紫了。
她故意说:“海骡子还怕难民去抢他的粮食?他也是过于小心了,他是给日本人开的洋行,谁敢去抢他的粮食!”
长松说:“兔子不急不咬人!那也说不定。”
蓝五说:“大家真要破上命,真能把他的粮食哄了!”
春义说:“他才有几个人!难民们比他的人多得多!”
徐秋斋说:“咳!现在这些年轻人都是胆小鬼。要是我年轻时候,见天吃芦根,煮野菜?我才不受这洋罪哩!他给日本人运粮食,这是不义之财!……咳!不说了!如今这些年轻人太胆小了。”
大家鸡一嘴、鸭一嘴地议论着,李麦听着大家的口气,知道大家的心事都在那个“抢”字上,可是谁也不敢说出口。她就又问天亮说:“天亮,这几天到的有粮食没有?”
天亮说:“今天没有。不过晚两天可能到六七船粮食。从周口镇运来的,全是小麦。”
“他们一个船上有几个押粮的?”李麦又问。
“一个船上一个。背的都是土造枪。有的还没有子弹。吓唬人[口+拜]!”
李麦主意已定,就站起来说:“长松、老蓝,我看反正咱们各家都不安业了,饿死也是死,还不如豁出来算了!咱们替海骡子‘放放赈’怎么样?”
“抢!”大家几乎是同声地喊着。
徐秋斋忙说:“这事情啊,千万可别让老陆知道。”
“王跑也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嘴松。”长松说。
蓝五说:“这个事啊,全凭天亮兄弟。他在船行,艄公们都是他的朋友。”
天亮笑着说:“我已经想了几天了。要抢他的粮食,咱们不能在码头上抢。我想了一个地方,在葫芦湾!那里地僻人稀树多,两岸都是柳棵。咱们人到那里,截住了他的船,把粮食一灌,就过河往西走。要抢粮就趁早,这几天是月黑头。”
天亮从容不迫地说着他的想法。把个徐秋斋老头喜欢得眉飞色舞。他跑到天亮跟前看着他的脸说:“哎呀!好孩子!你大爷平常只当你是个大铜元,谁知道你还有个心眼儿!”他又拍着他的脊梁说:“咳,有才!有才!”
李麦说:“有吃才!一顿两大碗。”
长松说:“婶子,天亮想的周到。你叫我,还真想不出来。好!咱就这么办。”长松说罢,大家也都说这个办法好。
李麦说:“咱们还得好好核计核计,葫芦湾那个地方好过河不好过?到哪里截他的船?另外总还得多串联几家,光咱这十户八户不行。”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就决定分头串连,准备这几天夜里动手抢船分粮。
春暖草自青。
——民 谚
傍晚时候,牛毛细雨下起来了。群众叫“箩面雨”。那雨像丝线一样细,像面粉一样轻,随着轻柔的春风,在天空中飘洒着、扬落着。有时候细起来像一阵薄雾,笼罩在柳林中、河面上、苇棵里。
天快黑下来时候,李麦把天亮叫到大殿里,商量着怎样和艄公们说通抢粮这件事。按李麦的想法,最好不要和他们讲。到时候把船截住,和他们讲明不伤害他们,把粮食分了就算了。天亮说还是给人家打个招呼好。到时候只要他们配合,就好办得多。再说艄公们都是附近的人,大部分都有亲戚朋友在难民中。有的爹娘兄弟也逃荒在这里,只要说通,他们决不会去报告。李麦听他说得有把握,就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分清好坏人,别把事情泄露了出去。
天亮和他妈说话时候,梁晴在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她两只眼睛不住地看着天亮,天亮却没有注意。天亮刚走出庙门,粱晴忽然从席子上拿起块破油布说:“妈,外边下雨了,我把这块油布给他送去吧!”李麦说:“你送去吧!”梁晴拿起油布,走出殿门,就飞跑起来。
天亮在前边大步走着,猛不防谁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他急忙站住扭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又黑又亮的眼珠,透过夜里灰色的雨雾,深情地看着他。
“你来于什么?”
“我给你送油布,雨下大了。”
天亮这时又仔细地看了看梁晴,只见她的头发上挂满了细小透明的雨珠,像戴着满头珠翠,乌黑的两绺刘海,被雨水粘贴在雪白的前额上,似湿非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微微鼓起的胸脯,显示出她青春的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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